风俗日趋于薄?风气日趋于扇面化!
扇子中的权力关系与符号场域
如今,似乎已经没什么作为武器的扇子了,不过扇子常作为“舞”器,出现在舞台上乃至广场舞人群中,成为习见的视觉道具。道具扇子,早就在古代就出现于舞台上、朝堂中了。君王、贵人身侧的罗伞与障扇,最初大约会起一点遮太阳的实际功用,但后来无非就是一种传承下来的摆设而已。实用性退散,而竖立在当年语境中,帝王将相要仗此来显现威仪,表彰自家的权力与地位——以至于到了戏剧舞台上,这也因袭而成为权势的符号。
不论是高举的大扇子还是小扇子,权力的因素往往萦绕其上,像是风,一搧而招摇起来。小说《水浒传》在智劫生辰纲一段就借白日鼠白胜之口说到了这样一首歌谣:“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农夫心内如汤煮,公子王孙把扇摇!”酷暑当头,每个人一视同仁么?不,有是否在消暑乘凉还是焦心于禾稼、曝晒在烈日下的区别,有有没有时间空出手来喝凉茶摇扇子的差异——此时此刻扇子并不是人手一把的基本权利,而是分判特权、财富、阶层,以及是否是劳动者的标志物。甚至,这还只是底层人士对公子王孙的想象:其实,不论是之前所说到的行必有“障扇”的帝王家,还是豪富权贵之家,大小扇子都未必自己亲自来摇,而常有人帮着打。即使像《红楼梦》中的林黛玉,寄人篱下,但依然有丫头紫鹃侍候,替她打扇子;宝玉出门忘记带扇子,也有大丫环袭人专门送出来。而书中又写到,宝玉为了哄晴雯开心,则是撕扇子玩,把那些精巧而有用的扇子以暴力方式破坏掉,以博美人一粲,这无疑是对夏桀周幽“裂帛”一事的风雅改写,但小说中叙及:“宝玉笑道:‘古人云:千金难买一笑,几把扇子,能值几何?”看似是将扇子作了一番价值评判,视之为与真情相对立的无足轻重之物;但如果与书中提到的石呆子因收藏的扇子被贾赦看中而被其拿到衙门去一事相对照,恰恰依然能在这种对扇子的轻蔑中,看出其超然的经济地位与居高临下的人身支配关系。值得一提的是,《红楼梦》开头提到,那块女娲补天留下来的顽石,是“缩成扇坠一般,甚属可爱”,遂被一僧一道托在掌上,袖于袍中,投胎历劫而去。通灵宝玉无非是个扇子上的装饰物大小,随风摇摆,从扇子这个角度看《红楼梦》的意象与符号体系,或许会有更多的新阐发。
扇子的权力机制在《西游记》中三调芭蕉扇的段落里表现得更为显著。铁扇公主因为有芭蕉扇而成为火焰山一带唯一的食利者,在五百年中靠山吃山,每年都有垄断的生意——周遭黎民百姓的生机,全仰赖于临时借芭蕉扇一用,稍减火害。基于这种特权,铁扇公主对扇子开发出了复杂的专利认证技术:打不过孙悟空,就给一柄假扇,越搧,火焰山的火势越大。而即使是真扇子,也有个可大可小的收放技巧,孙悟空假扮成牛魔王从她那里骗走真扇,却不知口诀,只好扛着走,给赶上来的真牛魔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扮成猪八戒,黑吃黑又诓了回去,缩到杏叶大小纳于口中。这保藏技能无疑也是专属权的一部分。
当然,权力未必都与阶层对立有关,不尽然都形成苦乐与善恶的对比。在文化领域,扇子常常是一些权力关系叙事中的符号。陆机的《羽扇赋》托宋玉、唐勒以鹤羽为扇,遭诸侯讥笑,侃侃辩之,那时的主流是麈尾,而鹤羽扇似乎带有新锐的、实验性的青年亚文化色彩,与旧有的风气进行碰撞,在文人的笔下,文人以理服人,以辞动人,获得胜胜。到了十几个世纪之后,折扇在明代初年开始流行,则看上去也有新旧文化事项相争时的类似情况。明人陆深《春风堂随笔》记载:“元初,东南夷使者持聚头扇,当世讥笑之。”而之后到了明成祖的时候,据刘元卿《贤奕编》的叙述:“永乐中朝鲜进撒扇,上喜其卷舒之便,命工如式为之。”撒扇也就是聚头扇也就是折扇,折扇由此借权力的势能,上行下效,蔚然成风。同书又记载了地方上这种扇子款式更迭的过程:“南方女子皆用团扇,惟妓女用撒扇。近年,良家妇女亦有用撒扇者,此亦可见风俗日趋于薄也。”作者表述为道德向时代风气屈服,其实是文化场域中的保守立场对新兴事物的不信任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