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维儒:还原汪曾祺笔下的文学地理和旧时足迹

2020-08-03 03:20:19 作者: 姚维儒:还原

与《卖眼镜的宝应人》后人聊天

汪曾祺在《大淖记事》中提到“卖眼镜的宝应人”,1993年10月26日又写了小说《卖眼镜的宝应人》,可见卖眼镜的这位宝应人在汪曾祺心中留有很深的印象。

汪老笔下这位卖眼镜的我从小就认识。他戴副近视眼镜,爱穿一袭长袍,左手半捧半托着一个装满眼镜的木头匣子,经常从我家门口经过。当时的小县城就他们家卖眼镜。卖眼镜的撑不起一个铺面,也没有摆摊的,也没有吆喝的,他就走着卖。他左手上的木头匣子总是揭开着,里面装着二三十副各种眼镜。他所走的是运河沿线的一些地方。

我读了《卖眼镜的宝应人》,就知道汪曾祺写的就是这位老先生。汪曾祺说他“谈天说地,道古论今,久闯江湖,见多识广”。后来他的大孙子继承了他的衣钵,也以卖眼镜为生,叫朱啟祥,今年虚73岁,人厚道本分,性格内敛,不善言辞。他曾听人说作家汪曾祺写到他家爹爹,但他没有看过。他只有小学文化程度,也没有心思去关心那些与他生活无关的文字。

他爹爹叫朱炳生,老家在江都樊川,父亲朱正仁上世纪七十年代因患癌症去世。他奶奶在二十几岁时“害痰”(化脓性骨髓炎),弄得满屋三间都臭烘烘的。爹爹抱怨了几句。一天傍晚,爹爹拖着疲倦的身躯回到家,叫人没人应答,掀起锅盖见锅里空空如也,他心里就犯嘀咕:人到哪里去呢?他拿水瓢到水缸去兜水,准备自己做晚饭,发现水缸里有个黑影子,用手去捞,原来是个人,顺势抓住头发往上拎,一看竟是自己的老婆。原来她受不了爹爹的冷言语,投自家水缸自尽了。爹爹连连跺脚,痛苦不堪,也后悔不迭,发誓终身不娶,从此过上了浪迹天涯的卖眼镜生活。

朱啟祥22岁那年,在舅舅和妈妈撮合下,他与表妹结了婚。朱啟祥虽说下放到农村,但并不安心在农村上工,24岁开始卖眼镜,像他爹爹那样,手捧眼镜木匣子跑三大镇。70年代末,落实下放政策,朱啟祥被安排到豆食品商店,但他散漫惯了,还是卖他的眼镜子去了。

朱啟祥共生有三女一男,当时一家人都是农村户口,日子过得很艰难。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朱啟祥将三女儿送了人,开始尚有联系,后来就联系不上了。朱啟祥的老婆三年前因尿毒症医治无效不幸离世,朱啟祥本人前年又查出肾脏恶性肿瘤(右)、胆囊结石伴急性胆囊炎、难复性腹股沟斜疝,血压和血糖也高。经过住院手术、放化疗,目前病情尚算平稳,朱啟祥说前年是他最最困难的一年。

目前朱啟祥独自生活,身体精神状态还好,只吃降糖药。儿女们经常回家看他。晚辈孩子当中,大姐姐的孙子在美国留学读博,目前已经留美工作。朱家卖眼镜的行当到此结束,朱家艰难的日子也走到了尽头。

大淖河边的忘年交

大淖是我小时候经常去玩的地方,当时叫“大脑”。汪曾祺小时候写作文、做日记常提到这个地方,一般都写作“大脑”。他怀疑久矣,这地方跟人大脑有什么关系?后来,汪曾祺到张家口坝上才恍然大悟,那里将大大小小的水洼都叫作“淖儿”,是蒙古话。后来汪老到内蒙古其他地方,也有不少叫作“淖儿”的地方。这越发证明了“淖”即我们这里的水塘,至于“大”,是状语。“大淖”,是汉语和蒙语的结合。汪曾祺说:“为什么在知道淖字应该怎么写的时候心里觉得很高兴?因为我很久以前就想写写大淖这地方的事,如果写成‘大脑’,感情上是很不舒服的。三十多年前我写的一篇小说里提到大淖这个地方,为了躲开这个‘脑’字,只好另外换了一个说法。”这就是汪曾祺在1947年写的《鸡鸭名家》里将“大淖”写成“大溏”的缘故,后来再版时,他如释重负地将“溏”改成了“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