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多芬的交响曲

2020-08-05 03:21:22 作者: 贝多芬的交响

也许人们很难接受E.T.A.霍夫曼在1813年对贝多芬《埃格蒙特序曲》的著名评论:“该曲表现了埃格蒙特和克雷馨的爱情”,但人们不能不同意他所说的“能看到两位伟大的艺术家联袂创作的杰作,真是人生一大乐趣。”一蒂双莲的命运与田园

《第五交响曲》是贝多芬最短小的交响曲之一,并不比莫扎特的《朱庇特交响曲》、海顿的《“伦敦”交响曲》篇幅来得长。但秉承浓缩及精品的普世规律,创作的过程并不简单:作品完成于1808年,手稿时间跨越1804至1806年。《第五交响曲》并非一蹴而就、连续写完,曾一度被其他重量级作品的创作打断,包括《G大调钢琴协奏曲》、《第四交响曲》、《小提琴协奏曲》。

在1807年,贝多芬同时着手创作第五和第六“田园”交响曲,“命运”与“田园”可谓一蒂双莲——《“田园”交响曲》是紧随《第五交响曲》诞生的。随后,听众们便见证了贝多芬的创造力奇迹:在1808年12月22日维也纳剧院里那场具有历史性的音乐会上,贝多芬开出了如下节目单(都是自己从未上演过的全新作品):音乐会咏叹调《“啊!多么不忠”》、《C大调弥撒》(op.86)若干乐章,《G大调第四钢琴协奏曲》(贝多芬担任独奏)、《第五交响曲》(标为第六交响曲。在公告中,“田园”交响曲的标题误置于《第五交响曲》之上)、钢琴即席创作以及《合唱幻想曲》(op.80)等。第二天的报纸评价:“对于这场音乐会的方方面面,一言以蔽之——不能令人满足。仅仅是贝多芬的即兴演奏和钢琴上的演奏被认为接近他的平常水平。”

雄狮不会因犬吠而回头。《第五交响曲》的独特与革新品质在第一乐章表现得尤其显著。它的开篇与《“英雄”交响曲》的开篇可谓极致对立——不是因为“命运的敲门声”(这是贝多芬对自己的助手、第一本传记作者辛德勒说的),而是贝多芬大胆启用单一主题——四个音符的短小动机,由此构筑大尺度的交响曲乐章。如果说《“英雄”交响曲》是贝多芬遍访各类“高档食材”打造的一盏“佛跳墙”;那么《第五交响曲》就是他只用青菜豆腐开出一桌“满汉全席”——从同一里产生出多样性,主体动机(分为两个下行的三度音程G-Eb和F-D)在时间和空间中展开,对于交响曲的写作这是全新的,基本主题作为一个动机不仅浓缩了一个乐章,它甚至给整部交响曲定了基调。或许《第三》与《第五》真的是两极,从调式选择上也可见一斑:《第五交响曲》选择C小调,正好是降E大调(《第三“英雄”交响曲》)的关系小调,同时,《第五》也配得起“英雄”这个标题——它展现的英雄意志并不弱于《第三交响曲》。

与《第五交响曲》一蒂双生的《第六交响曲(田园)》不禁让我联想到瓦格纳《尼伯龙根指环》中的齐格蒙德与齐格林德,尽管它们基本性格差异之大无法一一比较。但《第六交响曲》第一乐章的基本主题又一次包含了“敲门”动机,一个弱拍引入一个有力的强拍。在《第五交响曲》中,第三乐章与容光焕发的C大调终曲之间的联系已经预示了《“田园”交响曲》乐章之间的内在关联,《第五交响曲》的第三乐章最初被设想为一个孤立的乐章,后来才与终曲乐章连在一起的。挽歌一般的第二乐章(降A大调稍快的行板)秉承着坚毅性格,具有不寻常的结构,实际上它包含了终曲C大调号角的一次陈述。很多注释者猜测这两个乐章之间存在某种联系,他们顺理成章的套用海顿、莫扎特写作交响曲的套路——通过斗争、战胜苦难走向胜利;显然这套“公式”在贝多芬这里走进了死胡同。《第五交响曲》绝对不能被当成一个“故事”来解构,因为有了故事就必须有具体一个“我”;但贝多芬的音乐从来就不需要任何个人情感或者戏剧冲突来解释,也不需要独立于音乐之外的事迹来联想。《第五交响曲》的统一性不存在于“诗意”的安排中,而存在于它内在音乐性的关联。

描绘自然是十八世纪音乐的一个“热门话题”。表现雷声尤其盛行,这是艺术界对田园诗传统的回归:牧羊人的生活在世人眼中被渴慕成世俗的欢乐、人与自然的和谐、牧歌的理想。这是贝多芬《第六交响曲》的自带传统属性,F大调的调性一直代表着田园、牧歌;但贝多芬的“田园”并不是把大自然进行一次360度全景扫描还原;而是用自己的情感浸透自己眼中的大自然。为了不被身后人误解,贝多芬特意加了完整标题:“田园交响曲,或者是对乡村生活的追忆(写情多于写景)”。

在当时,已经有足够多的“真实还原自然风景的作品存在了,贝多芬耻与为伍,因为这类作品很难获得尊重。歌德就在给朋友、作曲家策尔特(Zelter)的信中说:“用声音描绘声音——打雷声、撞击声、泼水声、击水声——真令人厌恶。”

在一定程度上,贝多芬眼中的“田园”与同时代人眼中的田园并不是同一个“田园”,贝多芬要通过音乐解释人与自然的关系。撑起《第六交响曲》的是贝多芬无言且深沉对大自然的爱。他说过,“我爱一棵树胜过爱一个人。”这种爱不是浪漫主义里的“schwarmerei”(狂热)。在1816年的礼记里,贝多芬借用康德的一句话将自己的自然观表达的十分到位,“如果世界的构造反映出秩序和美,那么定然有一位上帝了。”这就是说“田园”有自然神学吗?当然不是。但是毫无疑问,贝多芬的音乐表达一种客观可能性,以及在理想国中人与自然的无条件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