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运河与中国古代文学

2020-08-31 05:08:44 作者: 大运河与中国

吴兆路(复旦大学教授):刚才各位同人的发言,对我启发很大。我生长在运河边上,对运河是很有感情的。运河文学研究首先要把运河看作一个整体,要把眼界放宽。运河在中国古代整个社会发展过程中包括经济方面的影响是非常大的,尤其是大一统思想,和运河文化很有关系。

中国古代社会中能够维系大一统的,不仅有长城,还有运河。清代康熙、乾隆下江南,必走大运河,留下大量诗篇。江苏籍的读书人进京赶考,基本都走水路,沿岸风土人情,路途的情感变化,都是诗歌的表现内容。如诗人兼学者的沈德潜,在很多作品里提到淮安,提到徐州,当然也包括他的故乡吴中、苏州。沈德潜17次进京去参加科举考试,每次都从运河坐船。

过去我们经常把沈德潜说成是歌功颂德的或是格调派的文人,其实我们看他中进士之前的作品,尤其在运河两岸的文学书写,可以看到他关心社稷民生的情怀,并不是像教科书里讲得那样。比如他在乾隆二十一年开始进京赶考,他就看到运河两岸老百姓的生存状态,从苏州从吴中地区老家过来,历经淮安、淮阴、宿迁、徐州,进入山东境内,沿途呈现出“荒歉以后,民食榆皮,兼掘山粉,因之瘟疫大行”的悲惨世界。然后他写了《夏日杂咏十章》,第一首云:“吴中饥岁后,触目总荒凉。树剥榆皮尽,泥穿山骨伤。无家留饿犬,有病卧牂羊。仁爱皇天意,谁欤召此殃。”他还有一首《挽船夫》,写诗人在运河上坐船,看到船夫受官吏的追打,他说:“赶船之吏猛于虎。例钱缓送即嗔喝,似役牛羊肆鞭楚。昨宵闻说江之滨,役夫中有横死人。里正点查收藁葬,同行掩泪伤心魂。”他对运河两岸的情况写得很真实,表达了他对百姓的关注,当然也是对统治者的控诉。

运河文化要深入研究,不能够仅仅限于对风土人情或者自然风光的介绍,应该通过古人的文学作品印证那个时代的文化走向。比如乾隆年间大家都说是盛世,乾隆本人也自认为是盛世,但实际上在那个时代许多具体的作家作品里,老百姓的生活比宋明时期要艰难得多,与欧洲的距离也逐渐拉开。沈德潜诗文中的描绘,就能印证乾隆年间的社会状况。

沈德潜还有专门讲淮阴和徐州情况的一首诗:“传闻淮徐间,鸡鸣日豚居,草根食尽剥木皮,到处俱成白榆树。”这首诗还写道:“前年儿女随路鬻,今年儿女无鬻处。子弃死妻弃死夫,同行不顾妇与姑。道旁过者那敢视,乌鸢啄尸满路隅。”这是他亲眼所见的人间惨剧。这样的经历正是通过运河行旅得来。因此,我们研究运河文化,应该视野更开阔,放到整个运河文化里来认识。这对于今天在座的各位专家学者,应该说是值得托付的重任,我们有义务将运河文化弘扬起来,应该把运河文化做大、做深,走向世界,让世界了解我们的运河文化。

李德楠(淮阴师范学院教授):我首先要说的是,今天这个会放在淮安召开,是最合适的。淮安这个地方,黄淮运交汇,而且这个地方还有“活着的运河”。我以前在山东工作,山东的运河也很多,但是正在通航的河道很少,济宁以南才有。最近几年,生态问题引起国家的高度重视,在这样的背景下,我们研究的重点还应包括生态运河,文学与生态的运河,就是文学里面表现运河生态的一些重要元素。比如《隋堤烟柳》,虽然表达的是一种亡国心情,但其实这里含有生态的元素,河堤种柳,它的作用与效果都值得关注。

推进运河文学研究应注意多学科交叉。多学科协同发展是时代趋势。刚才顾建国教授也谈到了运河文献编纂的问题,体量非常大,单靠一个学科或者少数人,恐怕难以完成。例如说,我们建运河文献数据库,做一个专业平台的建设,要注意历代图像资料的使用。文学作品里的一些插图、历代河工图等,都很直观,也便于普及,而历代图像资料的搜集就是个庞大的工程。

要重视域外运河文献的搜集整理。唐代日本与高丽的使臣大多经运河到达长安。当时到长安的外国使臣或者文人很多,还有东南亚其他一些国家,比如越南的燕行使者到中国,撰写《燕行录》,而且是用汉文写的。这些外国文人的文学作品,有的与运河有关,也应该置于运河文学的范畴之中。

于雪棠(北京师范大学教授):运河文学的内容无疑是极为丰富的,运河文献的搜集整理也是非常有难度的。运河文献应该包括文字记录下来的,也应该包括运河沿线的民间歌咏、船工号子、社戏、花船等。相对于纸质的文献,这些内容非常容易被忽视。此外,还有寺庙的楹联,还有一些碑刻等实地的文献资料。运河文化是具有包容性和开放性的,这一点我们应该积极去发掘。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运河文化与古代淮安作家的精神世界紧密相连。生活在运河之畔的文人,他们的思想观念与精神世界自然会受到运河文化的影响。吴承恩《西游记》、刘鹗《老残游记》,甚至包括《水浒传》,它们与运河之间存在着多重联系。运河的生活方式可能会造成一种特殊的思维方式,当代以行旅诗写运河,而《西游记》《老残游记》都具有游记体的性质,虽然内容差别很大,但行旅的方式却有相似之处。运河可能跟行旅或游记的关系比其他地域文化要更密切一点。

许芳红(淮阴师范学院教授):今天听各位议论,收获很多,我补充谈一个问题,就是所有运河文学的研究都应该建立在对运河文化资料的整理与研究之上。我们知道文献应该是运河文化研究的一个主要地基。目前运河文献收集整理,相较于黄河文化,应该说还处于一个刚刚起步的状态。因为文献整理不到位,严重制约着文化研究水平的提高。运河文献的种类很多,数量也很多。它包括一些专门的著作、史书、档案的资料、证书、文籍笔记、外国史料和碑文、族谱、民间契约等。

在运河文献整理方面,我们应该先对这些文献整理分析,要是能够先编撰一部运河文献要籍解题,那是最好的事情。然后在此基础上,我们要点校出版一些重要的运河典籍,将一些文籍笔记中分散的史料汇集出版。当然运河文学研究与文献整理传承,仅有专家学者参与是远远不够的,况且这种点校、影印等手工作坊式的工作,也远远不能适应信息化与大数据时代的社会需求。在此情形下,运河文献就必须走整理与普及相结合的道路。各地政府应组织专家学者就本区域内的文献进行整理精校,专家学者应通过公益讲座、电视节目等方式与普通百姓建立沟通渠道,宣扬运河文化,并以专题文献数据库建设为目标,实现纸质文献向电子文献的转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