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履薄冰:曹植的后半生

2020-09-04 10:21:55 作者: 如履薄冰:曹

慈父不爱无益之子,仁君不畜无用之臣

紧接着曹植又开始大谈周公旦和召公奭,即西周的宗室功臣,以二人自诩。卖弄一番文采后,曹植希望自己可以去西线,辅佐大将军曹真;或者去东线,辅佐大司马曹休。

“当一校之队”、“统扁舟之任”等露骨词汇,明确指向“染指军权”。若使陛下出不世之诏,效臣锥刀之用,使得西属大将军,当一校之队,若东属大司马,统偏舟之任。--《魏书十九 陈王传》

曹真、曹休是远支宗室,文帝所亲赖。曹植与真、休平辈,且为近支宗室,太祖嫡子,先帝同母弟,当朝皇叔。这种身份若到了前线,只怕曹真、曹休难以制御。曹植的小心思,一目了然。

《三国志》未记载明帝对此的态度,也未记载书信是否得到了皇帝答复。只是通过后文的“太和三年,复徙封东阿”来隐喻曹植的失势。三年,徙封东阿。--《魏书十九 陈王传》

曹植上疏时(228)封地在兖州陈留雍丘县,上疏后(229)被迁徙到兖州东郡东阿县。从地理位置上看,离京都洛阳更远了。

陈寿通过“顾左右而言他”的巧妙方式,暗示曹植这封自大骄狂的上疏,引来的君王报复。

明帝权欲极盛。亲政未几便操弄权柄,政由己出。甚至动辄以小过诛杀大臣,炫耀威势。可知曹植这封“不着调”的疏奏,无疑激怒了“权欲旺盛”的侄子,自陷大祸。明帝喜发举,数有以轻微而致大辟者--《魏略》

太和五年(231)曹植再次上疏,这次的态度恭顺了许多。

曹植在信中悲戚戚地哭诉了一番“兄弟废绝,甚于路人”的惨状,又不甘心地说了一句“天实为之,可奈何”!兄弟乖绝,吉凶之问塞,庆吊之礼废,恩纪之违,甚於路人,隔阂之异,殊於胡越。然天实为之,谓之何哉!--《魏书十九 陈王传》

所谓“天”者,与“朝廷”、“宫阙”、“乘舆”是一个意思,即皇帝的代称。

曹植将“诸王禁止入京”归罪于“天”,可见其心中怨愤、却无可奈何,乍前乍却的矛盾态度。

曹植在信中又试探了一下侄子的底线。

即:不许叔叔掌兵,能不能让叔叔入京,侍奉皇帝身旁呢?若得辞远游,戴武弁,解朱组,佩青绂,驸马、奉车,趣得一号;安宅京室,执鞭珥笔,出从华盖,入侍辇毂,承答圣问,拾遗左右,乃臣丹诚之至愿。--《魏书十九 陈王传》

所谓“驸马”、“奉车”即驸马都尉和奉车都尉,通常由功臣或任子(即人质)充当,得以出入宫禁,服侍乘舆。而“安宅京室”则更加明确地点出曹植心中所想。

这次曹叡回了信,警告曹植“要安分一点”;又严肃地重申了一遍“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训诫曹植要懂得“国之纲纪”。(明帝诏报曰)夫明贵贱,崇亲亲,礼贤良,顺少长,国之纲纪。--《魏书十九 陈王传》

当然,明帝还是做了些许让步。比如对“诸侯王入京朝拜”事件做出了指示,即朝拜可另作商议,但诸侯王必须遣质子入京。朕惟不见诸王十有二载,悠悠之怀,能不兴思!其令诸王及宗室公侯各将適子一人朝。--《魏书三 明帝纪》

“十二年禁止诸侯入朝”。可见文、明父子“以法御下”之严酷。

太和五年(231)也是曹植最后的好日子。因为前一年(230)他在洛阳的靠山刚刚倒下。即卞太后薨于当年,而明帝拒绝送葬。阜上疏曰:“文皇帝、武宣皇后崩,陛下皆不送葬,所以重社稷、备不虞也。何至孩抱之赤子而可送葬也哉?”--《魏书二十五 杨阜传》

除卞太后与文昭皇后(即甄夫人)的牴牾,恐怕对曹植的溺爱,亦是祖孙反目的诱因。陈思王的末日

曹植之死与卞太后仅隔两年。

曹植在太和五年(231)乞求入京,遭明帝拒绝;又不识抬举地提出要“参军”,居然还提前获知了明帝的“亲征时间”,大为明帝憎恶。被鸿胪所下发士息书,期会甚急。又闻豹尾已建,戎轩骛驾,陛下将复劳玉躬,扰挂神思。臣诚竦息,不遑宁处。愿得策马执鞭,首当尘露。--《魏书十九 陈王传》

其上疏背后的小心思,我一个两千年后的读者,看得都忍不住发笑;曹叡身为彼时至尊,岂能不清楚曹植要干啥?

二十四年,曹仁为关羽所围。太祖以植为南中郎将,行征虏将军。欲遣救仁,呼有所敕戒。

植醉不能受命。--《魏书十九 陈王传》

植不知砥砺自勉,谦退避祸,却心系兵权,屡触逆鳞。十一年中三徙封地,最终郁郁寡欢、壮年而逝,也算求仁得仁,自陷大祸。十一年中而三徙都,常汲汲无欢,遂发疾薨,时年四十一。--《魏书十九 陈王传》

曹叡虽然荒淫忌刻,但很有些驭人之法,对这位“心怀异志”的叔叔,处理方式也颇为通达。

明帝下令,将陈思王的罪过记录,尽数销毁,人死为大,到此为止。

景初中诏曰:“陈思王昔虽有过失,既克己慎行,以补前阙,且自少至终,篇籍不离於手,诚难能也。

其收黄初中诸奏植罪状,公卿已下议尚书、秘书、中书三府、大鸿胪者皆削除之。” --《魏书十九 陈王传》

注:“景初”即明帝最后一个年号。

明帝又将陈王的诗赋作品,百余篇皆抄录,典藏府中。

今天读者还能读到两千年前的曹植作品,瞻仰前人风采,客观来说,与明帝“通达大度”的一面是分不开的。

换个角度看,明帝对曹植的严密提防、屡屡贬斥,恰恰保护了曹植。

否则,若植真在帝国东西线“军前叛乱”、或在京都洛阳“交关朝臣”,最后因罪伏法;那其诗赋,恐怕便如杨修、丁仪、何晏般,尽数销毁,百不存一了。小结

曹植是个文学天才,即使将时间线拉长到三千年亦然。其天才程度,被称为唯有太白、苏轼可相伯仲。

如考虑彼时(194-220)丧乱流离,学风废弃,连京师太学学子,可堪大用者都寥寥无几;陈思王的弥天才华,便更令人惊叹了。

是时郎官及司徒领吏二万余人,虽复分布,见在京师者尚且万人,而应书与议者略无几人。

又是时朝堂公卿以下四百余人,其能操笔者未有十人,多皆相从饱食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