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读过有关王维儿孙的记载,他可能没有后人。对死的态度,王维没有直接说过,可他心仪陶渊明。两个人均未享高寿,一个活了六十岁,一个活了六十二岁,都没有活够。陶渊明对死的态度却是坦然的。他生了一堆不成器的儿子,这有《责子》诗为证。死了,他在自拟的挽歌辞中说到遗恨,却只是生前“饮酒不得足”。自嘲么?有一点,但也是淡淡的。
淡,也是王维的特点。淡之于他,是一种不彻底。一生奉佛,却没有出家为僧;一生在官场打转,却没有学会弄权、高升;一生都在避世,却屡隐而又屡出。平和,伴随优柔寡断;优雅,化为忧伤缠绵。偶尔猛志刀子般一闪,终又复归于淡漠与旁观。这种不彻底造成人生的纠结,然而行之于笔墨,却正是我对王维的着迷处。在这不彻底中,我看见自己,看见古往今来的一类人:对自己有所不满,但无所苛求;有点孤芳自赏,却也不顾影自怜……或许都有一点吧,不过,一切都已淡化了。把敬慕留在诗中
王维有个好友叫裴迪,两人曾在终南山中同住、同游、诗相唱和,是知交。最后一年是和裴迪一起度过的。某个春日,他俩去拜访一位吕姓隐士。吕先生同时是位高人,王、裴对他有许多敬慕。然而,吕先生隐居的地方却不在山野,就在长安城内的新昌里,距离帝王的宫殿也不算很远。后来,王维在为这次拜访而写的诗中,把吕先生的住地雅称为“桃源”。在他眼里,“桃源一向绝风尘”,虽然它就在滚滚红尘的包裹中。
▍《伏生授经图》,传为王维所作,现藏日本大阪市立美术馆。
不过,吕先生出门去了,可能是去城外遛个弯,也可能是去邻街的酒楼喝杯酒。总之,拜访但是不遇。王维站在紧闭的门外,望着院墙内的松树,发出轻微的赞叹:“闭户著书多岁月,种松皆老作龙鳞。”虽然轻微,这赞叹却是由衷的。吕先生完整的隐逸生活,代表了王维部分的人生理想,因为只是部分,所以他做不到。他携着裴迪回去了,留下一首怅然而清淡的名诗,把敬慕留在了诗中,从而留给了我们。
从无意间读到王维的第一句诗,迄今已有三四十年了,也就是说,我已经读了他三四十年。可他的面目依然不够清晰,似乎总是隔着雾雨看见一个背影,它背对时代、读者,也背对故乡。我还需要再看看王维,等等他,用许多的耐心看到他转过身来。(责编:李峥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