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李思达
在原始资料《三国志》中,陈寿实际已经用各种曲笔埋下了尊刘基调,并为后世尊刘论调提供第一手素材,不过由于西晋开国的因素,在官方的正统意识形态论调中,依然是尊曹抑刘。
事情很快起了变化,永嘉之乱后中原板荡,晋室南渡,无论在政权合法性还是偏安局面上都酷似当年的蜀汉。为蜀汉正名,阐述其继承汉朝的正统性,也就成了侧面塑造东晋合法传承的行为。在此大背景下,史学界也兴起了蜀汉正统论的风潮,而其中理论集大成者,正是习凿齿的《汉晋春秋》,书中创造性地提出了“越魏继汉”论,帮东晋统治者在受魏禅问题上解套。
所谓“越魏继汉”论,就是说晋虽然受的是魏禅,但正统性却是来自蜀汉的汉统。习凿齿的解释是:首先,魏并未统一天下,事实说明“王道不足于曹”,因而不能被视为正统朝代;其次,“吴魏犯顺而强,蜀人杖正而弱”。换言之,强弱不是天命正统归属的必要条件。否则的话,和蜀汉情况类似的东晋岂不是该向鲜卑、氐人投降?此外,司马氏曾是曹魏臣下,“魏自君之道不正,则三祖臣魏之义未尽”。如果尊魏,司马氏就始终无法摆脱篡权弑君的阴影,但如以蜀汉为正统,那么这个困局就自然揭过去了。
虽然习凿齿的“越魏继汉”论有很大程度是在替偏安的东晋王室辩护,但他毕竟从官方意识形态上为尊刘抑曹找到了说辞,特别是受到中原板荡的现实教育下,像习凿齿也见识到乱世之苦,对刘备在荆州败退时还带着百姓逃难发出“先主虽颠沛险难而信义愈明”的著名感慨,因而在阐明蜀汉正统性问题时,不由自主地将其和刘备崇高人格、爱民形象联系起来,使得原本是两回事的政权正统性和君主个人形象相融合、相互影响。正是从他开始,尊刘与尊曹问题从原本的政权合法性问题,演变成了一个涉及宣扬何种政治道德的价值观问题。
四川成都武侯祠,门口“三顾频烦天下计,一番晤对古今情”为董必武所题
自习凿齿阐述蜀汉正统论后,帝蜀问题在理论上获得了支撑,只是尚未上升为主流观点,仅为众多三国正统论中一种。因为南北朝终结后的大一统王朝大都从北至南扫平天下,事迹类似曹魏、西晋灭蜀汉、东吴,因而此时史家又纷纷尊曹抑刘。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大家司马光,他在《资治通鉴》中记载到三国时,专门写了长篇大论阐述为什么要用曹魏纪年——“汉传于魏而晋受之,晋传于宋以至于陈而隋取之,唐传于梁以至于周而大宋承之,故不得不取魏、宋、齐、梁、陈、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年号”。从中也可以看出,虽然司马光采用曹魏正统地位,但不得不摆出“抑刘是公事公办,我们不谈个人喜好”的姿态,与西晋时理所当然尊曹已不可同日而语。事实上,从北宋中叶开始,曹魏的地位就不断下降,尊崇蜀汉的风潮就一浪高过一浪。靖康之变后,南宋偏安的事实,又再度让蜀汉正统成为主流结论。特别蜀汉不断进取北伐的气概,让时人将其视为能和现实形成对比的理想国,其形象也愈发正面。帝蜀伪魏论就此登堂入室,演变成牢不可破的主流正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