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禧元年(1017)二月,赵安仁言:宗正寺所掌宗庙祠祭及编修玉牒属籍,并未有经书文籍检阅故寔。除《通典》《会要》及前代亲属图牒文字欲将本寺公用钱写置外,其国子监印本书籍,乞各赐一本。从之。
国子监印本书籍,可以上请颁赐,而《通典》《会要》因为没有刊本,只能用宗正寺公用钱请人抄写以备检阅之用。由此可见,在1017年以前,《通典》一直没有刊刻。这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北宋文献所载在天禧元年前引用《通典》的都是太常礼院中礼官,而不见其他省府和地方官员援引的现象。因为没有刊本,仅有的抄本或副本只能供礼院使用。联系宿白引录《长编》卷一二三所记,或许就是因为宗正寺花钱写置《通典》,才引起朝廷重视,从而刊刻此书。所以,宝元二年已有刻本《通典》,可以看作事态发展的必然。
尾崎康1991年10月应邀来北京大学作五次版本学的系列讲座,讲述其曾将傅增湘旧藏,今藏天理图书馆《通典》之刻工姓名与绍兴年间之各书刻工一一比对,确定其为绍兴本;又仔细比勘绍兴本与本书之行款版式、刻本风格等,进一步认定本书是绍兴本据以覆刻的底本,再次将本书定格为北宋本。但因当时未见宿白文章,故仍然认为是“十一世纪后半刊本,十一世纪末期修补本”。
绍兴本系据北宋本覆刻,此慧眼卓识,可以信从。若说是“十一世纪后半刊本”,也只能落在皇祐三年(1051)至嘉祐八年(1063)之间,依照本书避讳情况,再往后,便必须避英宗名讳。为此笔者重新校核全书中英宗讳字“曙”,皆不阙笔,唯卷一四六“从昬达曙”之曙作“署”。宋人讳曙,或缺笔,或改为晓、旭,不省“日”旁,此为错写别字。依《淳熙文书式》规定,“署”字为同音嫌讳亦当缺笔,今《通典》出现四百余次皆不避。再从官宦、文士应用角度观察,嘉祐进士杨杰在《禘祫合正位序议》一文中援引《通典》立论,熙宁进士张耒《欧阳伯和墓志铭》提到欧阳修之子欧阳发援据《通典》为礼官陈公襄定皇曾孙服制,元丰进士华镇《皇猷》诗之四“绵绵句丽”下引《通典》作注。以上三人都是北宋中后期人,官阶尚不足进馆阁亲阅写本《通典》,故所援据,多半是刻本《通典》。宝元以前有刻本,渐次通行,以致文人学士能信手引用。又《通典》字体与《御注孝经》相近,狩谷棭斋定《孝经》刊于天圣、明道间(1023~1033)。所以,将北宋本年代定在十一世纪上半叶,有足够的文献依据。
年代虽基本确定,但它是官刻还是坊间私刻?宿白根据“当时民间尚无刊刻史书的著录和民间刊本一般不记刊工等因素”,推测可能是官刻。尾崎康断定南宋本覆刻北宋本,是缘于靖康板荡,金人掳掠版片以北,朝廷不得不在临安急速招募刊工覆刻汴梁监本之史实,他应该也倾向于官刻。笔者曾研究复原过北宋国子监的《春秋正义》,发现北宋国子监刊刻的单疏本都是半叶十五行,行24、26到30字不等,与《通典》行款相近。北宋从太平兴国、咸平以来,国子监校雠、刊刻书籍虽有并行,有交错,但大致是先经注、义疏、字韵书,后正史、诸子等,故延至明道、宝元间刊刻《通典》,允在理中,且《孝经》也是官刻。从行款版式、刊刻时间、为南宋本覆刻之底本,以及北宋朝廷诸司对《通典》的需求等因素综合而言,北宋本《通典》应是国子监刊本。
三
北宋本《通典》作为版本的珍品,其文物价值无可估量。而其学术价值,也是不言而喻的。杜佑于贞元十七年(801)上其书于德宗,深藏皇宫,外间少有流传,《崇文总目》著录的北宋三馆所藏写本,应是最接近原书的副本或抄本。而明道、宝元间之刊刻,无疑会直接依据皇家馆藏写本,此其一。如前所论,本书应系国子监刊本,宋代官刻书籍之校勘,往往多由帝王钦差某官领衔,率人精校、覆校,如有官员指出讹误,更有重校者,校毕表上,而后下旨付某地刊刻,有些书籍后面还附有校勘官员姓氏,程序专业,职责分明;相对民间坊刻,可信程度自然要高,此其二。《通典》系纂辑先秦汉魏六朝隋唐资料而成,杜佑所征引史料,固有很多不传,即使有可按覆比勘的文献存在,也不能视同一源,因为唐代都是抄本,来源不一,文字歧出。即就史书而言,宋景德以后逐渐校勘刊刻的前四史和眉山七史等,其文字与杜佑所见无疑会有差异。明清校刻《通典》者,往往据刻本史书校改《通典》文字,失之弥远,此其三。即此三点,北宋本的文献、学术价值就不能等闲视之。
(四)官名。卷十四叙后魏州郡选举引《魏书》有“东宫博士”一官,南宋本以下皆作“东官博士”。今宋蜀大字本、中华点校本《魏书·高允传》作“东宫”,且《北史》《资治通鉴》《册府元龟》等都引作“东宫”,可证南宋本以下之误。
(五)人名。卷十四引《晋书》“王戎字浚冲”,元本以下至朝鲜本皆改为“睿冲”,不知“浚冲”是深邃淡泊之意,文献载王戎字无作“睿冲”者。
(六)避讳。卷十四“至孝文帝,励精求理”,求理即求治,杜佑避高宗李治讳改。唐史臣撰着六朝史书及表疏,皆作求理。又如“治本”作“理本”,“治体”作“理体”等,已成常用词汇。方本以下至武英殿本皆改为“求治”,未免夺情。
(七)词汇。卷十五引高季辅知选事有“凡所铨综”,方本以下皆改为“铨录”。今《唐会要》《册府元龟》《太平广记》《纪纂渊海》等唐宋文献皆引作“铨综”。词意虽同,但唐代史臣撰写史书或章表奏疏多作“铨综”,杜佑用唐代常见词汇,殊无改易必要。
(八)误字。卷十八有“兴衰是繁”一词,南宋本以下至武英殿本皆误作“兴丧是繁”,衰、丧形近而误,遂至不通。
尾崎康以六卷《选举典》为例,用表格展示北宋本、南宋本、元本、方献夫本、李元阳本、无刊记本、朝鲜本、武英殿本的一千二百多条各本异同,很明显地显示出北宋本的正确与优越。虽然也偶有北宋本讹误之处,如“同岁”讹成“岁同”,“蔡邕”误作“蔡应”,但北宋本正确而他本误植误改者不胜枚举,皆足以见版本之优胜。(虞万里)
南宋以下各本,在校勘、翻刻之际,由于传抄、阅读、理解、辨认等原因造成了种种讹误,下面再用具体例子来证明诸本之非,以显示北宋本之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