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得一提的是,1932年3月11日,燕京大学中国教职员及学生抗日会,举行公祭抗日烈士大会,章太炎不顾老迈之躯,毅然北上赴会。出席此次大会的,还有张学良代表郭尔珍、于学忠代表韩玉璞、张焕相、熊希龄等军政要人,还包括上海各团体代表王造时、东北民众救国会代表阎宝航等数十人,到会者共计达1300余人。
当天上午九时,大会启幕,哀乐齐奏。主席台上,染作红色的中国地图映入现场千余来宾眼帘,会场上下痛哭涕泣之声萦绕。章太炎致辞称,“政府对国防边防素来即无设备与措施,故上海战事发生后,当国者仍不能洞悉国事,只听德国顾问之言,而不抵抗。”显然,章氏无比的愤慨之意,仍是指向当局投降派的;沉重的忧愤之情,仍是指向抗战何去何从之疑问的。次年二月,时年65岁的章太炎又与93岁的马相伯联合宣言,再次公开反对日本帝国主义侵占我国东北领土,痛斥日军侵略暴行,时人称之为“二老宣言”。
1936年6月14日,章太炎在苏州病逝,享年68岁。时人誉其为革命元勋、国学泰斗,国民政府令以“国葬”,葬杭州西湖畔张苍水墓侧。80余年后,返观章太炎一生风骨与言行,除却革命元勋与国学泰斗之“盖棺定论”,或许在原有“定论”之外还有“新论”,可以再加上一个“抗战先躯”的荣誉。
评价“一二八事变”
自清光绪以来,与日本三遇,未有大捷如今者也
1932年1月28日,日军又悍然对上海闸北发动了突然袭击。驻守上海的第十九路军将士在人力物力均处于劣势的情况,奋起自卫,顽强抵抗,史称“一二八事变”,也就此拉开了淞沪抗战的序幕。章太炎此刻正居于上海,目睹日军残暴与我军英勇,大为感动与激奋,为之撰写《书十九路军御日本事》。
这篇文章是章氏晚年不多见的,一反书斋论学性质的,有着铮铮铁骨、血气方刚的政论文章。当年鲁迅所判定的已不问世事的那个晚年章太炎,那个“用自己的手和别人手帮造的墙,和时代隔绝了”的学界宿儒,在这篇文章中脱胎换骨,已然铁血丹心,将要共赴国难而不再是闭门修习了。且看全文如下:
书十九路军御日本事
民国二十年九月,日本军陷沈阳,旋攻吉林,下之,未几又破龙江,关东三省皆陷。明年一月,复以海军陆战队窥上海,枢府犹豫,未有以应也。二十八日夕,敌突犯闸北,我第十九军总指挥蒋光鼐、军长蔡廷锴,令旅长翁照垣直前要之,敌大溃,杀伤过当。其后敌复以军舰环攻吴淞要塞,既击毁其三矣,徐又以陆军来。是时敌船械精利,数倍于我,发礟射击十余里,我军无与相当者。要塞司令邓振铨,惧不敌,遽脱走,乃令副师长谭启秀代之。照垣时往来闸北、吴淞间,令军士皆堑而处,出即散布,礟不能中。俟其近,乃以机关枪扫射之,弹无虚发。军人又多善跳荡,时超出敌军后,或在左右;敌不意我军四面至,不尽歼即缴械,脱走者才什一,卒不能逾我军尺寸。始日本海军陆战队近万,便衣队亦三千人,后增陆军万余,人数几三万,我军亦略三万。自一月二十八日至二月十六日,大战三回,小战不可纪,敌死伤八千余人,而我死伤不逾千。自清光绪以来,与日本三遇,未有大捷如今者也。
原其制胜之道,诚由将帅果断,东向死敌,发于至诚;亦以士卒奋厉,进退无不如节度。上下辑睦,能均劳逸,战剧时至五昼夜不卧,未尝有怨言;故能以弱胜强,若从灶上扫除焉。初,敌军至上海,居民二百余万,惴恐无与为计,闻捷,馈饷持橐,累累而至;军不病民,而粮秣自足。诸伤病赴医院者,路人皆乐为扶舆,至则医师裹创施药,自朝至夜半未尝倦,其得人心如此。
章炳麟曰:自民国初元至今,将帅勇于内争,怯于御外,民间兵至,如避寇仇。今十九路军赫然与强敌争命,民之爱之,固其所也。余闻冯玉祥所部、长技与十九路军多相似;使其应敌,亦足以制胜。惜乎以内争散亡矣。统军者慎之哉!
民国二十一年二月十七日,章炳麟书
这篇章太炎自撰自书的“雄文”,后来于1937年1月,在《制言》杂志第32期上发表。该杂志为苏州章氏国学讲习会会刊,由章氏及其门人于1935年9月创刊于苏州。
这篇文章发表之时,章氏已于1936年6月在苏州病逝。为什么章氏生前未能刊发此文,要延至逝世后半年多才予发表呢?从当时的历史背景来看,原因是多方面的,一方面在已呈中日对决形势之下的上海发表这样的“反日”言论,势多不便,恐被查禁;另一方面,文中有抨击蒋介石政府及国内军政的言辞,国内各大报刊恐怕也无法刊发,所以只可待到自己创办刊物之际,方有发表之可能。可惜的是,《制言》创刊后不到一年时间,章氏即逝世,门人弟子辈整理其遗著时,方才发现这篇文章的手稿,才得以整理发表出来。
本版供图/肖伊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