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振俗:历尽艰辛话丑行——回忆我的秦腔艺术生涯

2020-08-29 08:12:43 作者: 阎振俗:历尽

我到西安,先给大哥说了情况。大哥问我回来拿多少钱?我说拿了两块银元。大哥勃然大怒:“回去!回去!”这天,我就回到了家中。当天大哥也回去了。晚上,全家人在一块拉家常。他们看到我在戏班里混不住,又没挣下钱,为家里解决不了什么困难。大哥带气说:“我当自己兄弟能行,谁想连唱戏这碗饭也端不住,远地回来拿付马镫,咱家里既没骡子又没马,做啥也用不上!”我大哥的话,对我刺激很大。当时,我和我父亲“打对”睡着。他老人家听了大哥的话后,也很生气,就把我从被窝里一脚蹬出来。我吓得不敢吱声,但内心明白家中人生气是有道理的。

大哥见我无用,就给家里留些钱,气冲冲去县府忙他的公务。从此,我就常和三哥进南山打柴上街出卖,挣一些银钱维持生计。

就在当年旧历年时,我们村有个唱小生的演员叫王兴德也回家过年。有一天,我父亲向王兴德乞求:“他王叔,娃在外学戏多年,你能不能帮他找个剧团混碗饭吃。”王兴德深表同情,立即介绍我去李正敏先生在西安桥梓口创办的正义社。我在正义社只待了三个月,又经原在易俗社给社长当公务员的石顺合介绍,到国民党167师的文艺队去。当时,这个文艺队的队长是名演员刘易平。我在这个文艺队又只干了三个月就离开了。

为求生 难脱难逃在榆林

我从国民党167师文艺队回到西安,就在西安市南大街涝巷的“三元店”住下。这个店住的都是唱戏的人,也不收店钱。在这个店里住着个国民党的旅长叫马振乾,他到西安专为榆林招收唱戏的。有一次,他对我说:“剧团靠演出挣钱,到榆林去比这儿挣的钱多,你去吗?”我听了后想,自己出来是为了多挣点钱,就答应了。西安事变后的第二年,马旅长给了我17元的安家费,我给家里10多元,又给自己买了件衣服和礼帽,就去了榆林。

到了榆林约有10来天时,军长高双成来到剧团,问了剧团的情况后,提出要看从西安来的人的戏,意思是看我们是不是把式。看了我们的演出后,军长极为满意地说:“你们不愧是西安来的。”

这个高军长是陕西蒲城县人,非常喜欢看戏,平时因剧团住在军部后门处的一个庙里,军长也常来常去。剧团名叫“新剧团”,剧团里的事由给军长背枪的副官管理。剧团的人编为5个班,每班12人。剧团的活动和部队里是一样的,每天操练、刺枪等。到部队的第二年,我当了第二班的副班长。剧团的演出,多是每周只演一场戏,但不卖戏,都是为部队演出,给当兵的是白天演,给当官的多是在晚上演。剧团纪律很严格,对于逃跑的演员,当逃兵对待。若是跑了,找不到就没事了;若是被抓回来,就要枪毙。

我记得有个唱青衣的演员叫孟化祥,他不想在剧团待,偷跑时给墙上留了4句话:“时运不来好奇怪,干事如同在砚台,各位同行你都在,为弟我要开小差。”但他跑后,却被抓了回来。回来后,挨了几十军棍,被打得死去活来。我还记得,有一次,剧团里的演员关世元、郭福胜、乔彦民等人逃跑后,部队就派四路人马去抓,果然抓了回来。突然在一天深夜部队集合,把队伍开到榆林城东的山上,叫开小差的郭福胜站出来。郭福胜站出来后,连长就给了一枪,把他打死了。这时,我们第五班的人都吓得跪下了,怕的是再枪毙另外两个演员。虽说那两个演员没被枪毙,但后来把他俩脱光衣服,打得死去活来。在这个剧团,我们演员只能为人家卖命演戏,完全失去了自由,像一群无翅的鸟,被死死地关在铁笼子里。若是不安心想开小差,我们的命运也将和那三位演员的下场一样。

我当时因家里穷,心想到这个剧团能多挣点钱,救济家里。但看到这种情况,不但挣不下钱,而且也跑不掉,上下无门。这该怎么办呢?为了照顾家里,我就动了个心眼,在靠近蒙古的刘吉寺庙演戏时,买了几两大烟土,还买了个猪娃,叫当时的炊事员来养,等养大了后就可卖些钱。这样,把猪娃养大卖后,又用钱买了个羊,叫我的徒弟给养着。今天叫这个徒弟牵上放羊吃草,明天又叫那个去,就这样把羊养大,还想卖些钱。可谁知,在转点演出途中,我因感冒成了伤寒,发高烧,徒弟忘了把羊拉回,丢了。养大的猪也病死了。这真是:

后来,省实验剧团与原西北戏曲研究院合并,我被分配到该院秦腔团。西北戏曲研究院艺术理论学习抓得很紧,主要学习斯坦尼斯拉夫的表演体系。我通过学习,在理论上有了一定的提高。记得,院里每排一出戏,都要求担任角色的演员写角色体会。1957年初,团长姜炳泰下令排练《十五贯》,要在春节演出。时间只有15天,特别紧张,几乎平均“一天一贯”了。我的角色是娄阿鼠。我想,要塑造好这个角色,一举一动还得要有“鼠性”。人把老鼠的特性演出来,自然也是很难的。因而,在表演中要有“曲”性,兔背蛇腰,缩头缩脑,贼气十足。尤其是“庙中算卦”一场戏,要站在板凳上表演,同时有两个人,要翻过去又要翻回来,表演难度特别大。为了演好这个角色,我专门跑到西安城隍庙买了只白老鼠,拿回家后放在笼子内,有空就去观察老鼠的举动。我了解到,老鼠特别胆小,警惕性很高,反应特别快。这对于我塑造娄阿鼠启示很大。这个戏上演后,受到观众的好评,戏的本身也具有现实的教育意义。所以,这个戏在舞台上演了好几年,场场座满。以后,许多外县外省剧团都来学习,特别是扮演娄阿鼠这个角色的演员,来学习的更多。通过这出戏的演出,我体会到,要演好戏中的每个角色,首先要掌握人物的性格,仔细体察。其次,演出的成功与否,要看体察的深浅程度如何、对人物角色体会的深与浅。俗话说:“曹操诸葛亮,脾气不一样。”演角色最难得的是演出个性来。什么叫个性?我以为,啥人说啥话就是个性。有许多观众看了我演出的戏,说西安没有人演娄阿鼠能演过我。当然,在我看来,这只是观众对我的鼓励。其所以能受到观众的好评,我觉得主要是在表演中运用艺术技巧演出了人物个性。这出戏,等最后况钟把案破了,原来的本子还安排了一段唱腔。我认为,这段唱腔安排不合理,就不唱而改成说。但唱与说必然不一样,随后我又只好自己根据原词的大意编成这样几句话:“小人那夜晚上把钱输光,我溜进刘家的油房,观见油葫芦枕铜钱睡觉,我的心里起窍;刚把钱一抓,油葫芦就把我拉;二牛顶仗力大,我二人一处打架;我把斧头一乍(陕西土话,“举起”之意)下;没有小心砍得太深,老爷开恩,我再不敢杀人。”这就是要提醒演员,照本演出,对多数演员而言都是如此;但对剧本某些不合理的地方,演员要通过演出的尝试不断地进行修改,在艺术上敢于大胆创新,才能演出人物个性来。当然,要完成这个过程,不是件很容易的事,也有个肯定——否定——肯定的多次反复变化过程。梅兰芳先生说得好:“演戏容易,演戏难。”这句话,我想就是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