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对美食的信仰,以及对前辈吃货夸夸其谈、忽悠诸位老饕的不满,袁枚亲自撰写了一部《随园食单》。并在序言中用极其严肃的语气写到:“每食于某氏而饱,必使家厨往彼灶觚,执弟子之礼。四十年来,颇集众美。……余都问其方略,集而存之。”
《随园食单》分为理论和菜谱两部分,囊括了中国从十四世纪到十八世纪中叶流行的三百二十六种菜肴、饭点、茶酒的制作方法。跟《闲情偶寄》中的“饮馔部”相比,写法细致用心,实操性更强,怪不得传到日本后,被视为“中华烹饪之圣书”。(公众号:刘子还小站)
袁枚可以说在国际上给老饕们争了脸。
来到近代,文人老饕仍旧不少。正所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雏凤清于老凤声”。
要说文人中的大腕,周树人(鲁迅)、周作人兄弟肯定都能站在第一梯队。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大家,这两位都是老饕文人中的中坚力量。从鲁迅日记上看,从1912年到1926年,他去过的大馆子超过百家,广和居、致美楼、便宜坊、集贤楼、览味斋、同和居、东兴楼、杏花村等知名大酒楼全部囊括其中,大有一网打尽之势。平时家中各色美食,小吃源源不断。为了给先生解馋,夫人许广平还曾想过为其请一位北方厨师到上海,因为厨师薪水太高,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据说,鲁迅最喜欢去擅长做宫廷菜的广和居,尤其爱吃一道名叫“三不粘”的菜,这道菜是用鸡蛋黄、淀粉、白糖、清水加工而成。烹制时动作快,成品似糕非糕,似羹非羹,用汤匙舀食时,一不粘匙,二不粘盘,三不粘牙,故名“三不粘”。不但味道鲜美,而且能解酒。
跟哥哥一样,周作人也很爱吃,只不过比哥哥稍稍低调些,没怎么在日记中体现,是那种深藏不漏的老饕。不过,再什么深藏不漏的人,也难免有露馅的时候。他就曾在散文名篇《北京的茶点》中抱怨,北京的饽饽铺里没有好吃的茶点。
按说,皇城根下的饽饽铺(糕点铺)里,茶点式样也应该够丰富了,这都满足不了周先生的味蕾。这不是老饕又是什么?
朱自清在散文名篇《吃的》中谈到了法国菜、英国菜、瑞士菜、意大利菜、德国菜,对饭店、面包房的名字信口拈来,连茶饭店里甜烧饼和窝饼的滋味和厚薄都记得清清楚楚,几乎到了如数家珍的地步,要是没有这样的兴趣,没有这样的“阅历”,自然也写不出这样的东西,可见其钻研之透彻和用心。
也正因为此,从其晚年宁可活活饿死,也不领美国的救济粮中,更见其品格之高超。“再馋,也不能忘了骨气。”
散文大家梁实秋专门以美食为主题写就了《雅舍谈吃》,因为广受好评,特地补写了一部“谈吃拾遗”。其中讲到了烤羊肉、螃蟹、芙蓉鸡片、豆汁、核桃腰、乌鱼钱、瓦块鱼、豆腐、莲子、汤包、满汉细点等等,其时人在台湾,文字间充满了对大陆浓浓的思念。
被誉为“中国最后一个士大夫”的汪曾祺,也写了许多关于美食的散文,至今畅销不衰,比梁实秋优越的地方,是汪曾祺留在了大陆,能继续品尝到许多正宗中国特产,不足之处,是在文革中也遭受不少的迫害和摧残。
有男老饕,也有女老饕,张爱玲喜欢吃软、嫩、香、甜的食物,松子糖、云片糕、桂花蒸、生煎馒头、糖醋小排是她的最爱。很多充满烟火气的平民食物——例如臭豆腐干、豆浆、大饼油条、鸭舌头等等也都曾在她的作品中出现过。据说,晚年生活在美国的张爱玲,曾经着魔似的寻找在上海时的吃食,说起来几乎有些凄凉了。
其他如唐鲁孙、陆文夫、王世襄、蔡澜……文人老饕真是不胜枚举。或许有人要问:“文人怎么这么没出息,怎么这么多老饕?”
据我分析,文人多老饕,首先是因为职业的缘故,“食色性也。”喜爱美食不是文人的专利。美味的食物,谁人不爱呢?但是中国自古有”君子远庖厨”的传统,士大夫和普通百姓没机会——也不屑于——将对美食的兴趣诉诸笔端。用手中的笔,抒发自己的心声,乃是文人的职业,所以才会有文人多老饕的感觉。
再者,写作乃是孤独的职业,文人大多时候都是在孤军奋战,那么什么事适合一个人娱乐呢?现代人有手机,有电脑,有电视,对于古人来说,选择面则要窄得多,似乎只剩下读书,写字,画画和吃吃喝喝了。
文人大多性情敏感,味蕾发达,也是个不容忽视的因素。他们对生活中的一切都品咂得比普通人深刻一些,这其中当然也包括食物。
当然,也并不是所有文人都是老饕,颜回“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 。”范仲淹“日煮粥一釜,经夜遂凝,以刀画为四块,早晚取其二,断齑数茎啖之。”留下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的名句。伯夷、叔齐、朱自清为了气节,连命都可以不要,更不会在乎什么美食的诱惑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