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有些音乐天赋的苗族小伙,高中时就开始组乐队、当鼓手。一想到“乐队要买台1000元的琴,就像要了父母的老命”的困窘,他打算先赚钱,再追求音乐梦。到保定后,他才发现所谓的“高薪”工作,其实就是做传销。
之后,他又辗转浙江、广东等地,干过短期的餐厅配菜工、琴行教师,给瓷碗贴过印花,在电子厂加工过芯片,没工作就靠打零工养活自己。
潘仕学至今仍记得,在温州一家皮鞋厂给皮鞋刷漆,两个老板就他一个工人,一天12小时干下来,“又累又困又饿”。一天晚上,朋友请他去喝酒,听他聊起工作时说:“你本来是个音乐人,干这个太不适合了。”
“听到这话,我眼泪一下就出来了,那是在温州最伤心的一晚。”潘仕学回忆说。
2008年初,他准备去上海的家具厂打工,在凯里开银饰店的堂哥,劝他留下来,还给他看了自己接的银饰订单——半个月就赚三四千元,比自己在外打工一个月赚的钱还多。在外四处碰壁的潘仕学,决定留下来跟堂哥学习打银饰。
人来了财来了,烦恼也来了
沿着蛇形山路驶入控拜村,一眼就能望见吊脚楼群的最高处,写着“龙太阳银饰”的大幅招牌。
44岁的龙太阳,看上去年轻精干,艺术范儿十足——身穿黑背心黑裤子黑皮鞋,留着小胡须,头顶两侧理着超短发,中间盘着一个小发髻。
这个“失传”多年的苗族传统发型,连村里老太婆都觉得不男不女,竟以为他没钱理发呢。特立独行的龙太阳,还打破了银匠“传男不传女”的传统,给女儿起名“龙传艺”,寓意传承龙家的技艺。
“这次疫情影响大,往年这时候每天有很多游客,这个长桌都没空位。”龙太阳站在自家客厅里,指着眼前可容纳10多人的长桌对记者说。
2012年,随着当地旅游业的带动,加上龙太阳逐渐有了名气,村里来的游客多起来。近3年来,他通过打造个人“IP”,挖掘游客体验式的场景消费,每年接待1万多游客,年收入达40多万元。
为打造银匠村品牌,让村里人一起受益,龙太阳想动员银匠们签一个诚信协议,确保银就银,铜就铜,手工就手工,机制就机制,是谁打的就打谁的名字,违约造成的所有损失自行承担。
“就这么简单的协议,很多人都不愿意签。”他感觉主要是观念改变难。有时,村里来10多个游客,他宁可自己家空着,东家分几个住,西家分几个住。可还是一度引起村里人的嫉妒,甚至有人偷偷给他家掐电断水。
“人家觉得是在帮我龙太阳的忙,我还欠一个人情。后来,有客人过来住不下,我就让他们去西江住。这些人又抱怨没人来住。”龙太阳感慨地说。
不过,他认为,被村里人嫉妒反倒是一件好事,“他们从嫉妒慢慢变崇拜了,村里已经有几户,开始往这个方向走了。”
重拾手艺回苗寨的“龙太阳”们,不但搅活了村民们的心思,也吸引着大量游客的涌入,“银三角”出现前所未有的躁动。
在控拜村通往麻料村的岔路口,一边石头上刻着“中国民族银饰艺术之乡控拜”,另一边石墙上写着“中国·银匠村雷山麻料”,更像是两个银匠在暗中角力。
过去,路口的小广场是“银三角”的公共场地,三个村的村民都在这里赶集,彼此友好相处。
当地政府曾有意把这三个银匠村整合起来,对外打造全国最大银匠村的品牌。或许是“同行是冤家”的缘故,似乎很难把它们拧到一股绳上。
3年前,这三个村有了联合意向,决定联手举办一个节日活动,还邀请多家媒体报道。据当年一位亲历者回忆,由于这次活动麻料村出人出力较多,风头较盛,有过度“突出自我”之嫌,引起控拜村民的不满。
潘仕学坚持认为,应该先打造好银匠村,才能吸引到游客。“控拜早有名气,没多少人知道麻料,如果博物馆和名气都没有,游客进来还是个‘空心村’。”
他四处游说,给村民讲苗寨的旅游潜力,未来的体验式、场景化消费。村里才最终达成共识,集资了100多万元,加上政府支持的58万元,银匠村复兴梦总算有了启动资金。从2018年开始,村里逐渐来了游客,银饰和农家乐有了收入,博物馆银饰年销售额达到几十万元。
如今,麻料村的旅游新业态已初具规模,村口苗寨风格的木质门楼上,写着“西江麻料银匠村”;旁边公示牌上,有13家银饰工坊、5家客栈与农家乐的名字;石板路的岔路口旁,竖立有“麻料银饰刺绣传习馆”“东京银饰工坊”“银泉农家乐”等指示牌。
相比今天的麻料,银匠最早回村的“前浪”控拜,却像是起个大早、赶个晚集。控拜只回来零星几个银匠,还没达到龙太阳的预期,“我房子也盖了,钱也赚到了,但一个人好不算好,还要把整个村带动起来。”
在他的设想中,村里要建一个博物馆,展示着祖孙三代的银饰作品,整个银匠村有上千个银匠,上千种不同设计理念和风格的银饰全部展出来,每家销售自己名号的产品,而不是千篇一律敲上某个大师的名字。
到那时,村里拿出部分收益分给旅行社,借助他们的渠道吸引更多游客,盘活村里的旅游资源。而他以前觉得,“自己在保护文化,客人都是深度的,不想走传统旅行社。”
顾仲杰却觉得,第一批回村的银匠尝到了甜头,但如果没有更多游客和需求,光靠空谈手艺传承,难以吸引其他银匠回村。
“靠补贴也不行,可能一天还给不到300元,在老家坐一天空吃一天。我在县城店里每天也能赚300元,回村里天天坐着,啥事没有,谁也不愿回去。”顾仲杰说。
无论是银匠丢下手艺走出去,还是重拾手艺回村寨,终究是受市场力量的驱动,民族手艺和文化的传承、保护固然重要,但却无法脱离市场讲坚守,传统手艺靠死守是守不住的,这是“银三角”变迁带给人们的启示。(记者刘荒、完颜文豪、罗羽)
从此,三个村少有往来,热闹的小广场变得冷清起来。
潘仕学认为,主要原因是竞争,过去控拜走在前面,现在麻料银匠追上来了。已当选控拜村党支部书记的龙懂阳坦言,人越多工艺越好,找不到对手怎么弄,大家相互学反而快一些。
银饰也要学会讲故事
苗族历史上多次迁徙,生活漂泊不定,族人习惯以钱为饰保值财产。当地一直有“无银无花不成姑娘”的说法,父辈们即便穷尽家财,也要为女儿置办一套银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