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三角”的复活:银匠村重新捧起“银饭碗”

2020-07-20 10:30:29 作者: “银三角”的

古老的习俗催生出“银三角”银匠群体,他们以种地为生,靠走村串寨打银饰补贴家用。重山阻隔,外出往往要走上几天几夜的路。湖南、广西、重庆的苗族、土家族、侗族穿戴的银饰,很多都是这里的银匠打造出来的。

站在银饰展厅里,龙太阳聊起银饰作品的故事,语速飞快、干脆利落。里侧墙上悬挂一只银质牛角,展柜里摆放着精致的蜻蜓、蝴蝶等银饰。

说话间,窗外下起了暴雨。这个季节的大山里,雨天再平常不过了,古朴的村寨被雨水一遍遍冲洗着。不由得让人联想到,“银三角”古老的手艺,也在经受市场的一次次洗礼。

“苗族没有文字,很多文化内容在不断丢失。”龙太阳看到银匠村空心化后的文化传承危机,便凭借银匠这门手艺做起文化保护与传承,还受到省里有关领导的表扬。

“我当时有点飘,文化保护做着做着就没钱了。后来,那位公开表扬我的领导又提醒我,文化要保护,先要养活你的家人。”自那之后,龙太阳的观念发生转变。

“银匠回村首先要生存,如果我连饭都吃不饱,不可能去传承保护这门手艺。”他说。

如今,苗族人以银饰保值财产的方式,早已被进城置办房产所替代。“原来苗族人结婚,标准的15–20斤银饰。现在年轻人就要一个帽子、两个项圈,不像过去那么讲究了。”银匠们已注意到本地苗饰需求萎缩的现实。

银匠回归过程中,也带回了市场思维。他们开始跳出民族银饰的消费圈子,靠手艺打制适应市场需求的产品。

2010年,贵阳一名研究生为写文化保护论文,来控拜村采访龙太阳。临走时,想买一个银质花朵,龙太阳打算收70元,但对方执意给150元,说“这朵花的成本是20元,在村里一天赚130元,你会坚持做下去。如果只赚50元,迟早有一天你会走。”

这段话启发了龙太阳,不能单纯地卖产品,要寻找新的出路。为了追求创新,他打制过蜜蜂、草帽、四叶草等创新银饰,还做过一双纯银“皮鞋”,并没得到过多的市场关注。

真正让他一夜成名的,竟是一副银质文胸。7年前的一天,他要带妻子到县城买衣服,妻子笑问:“你这么穷,恐怕连个文胸都买不起。”他萌发一个念头,为妻子打造一副银质文胸。

后来,一位朋友把这副文胸带去国外参展,好评如潮。在老外眼里,这副银质文胸的故事,凝聚了一个农民匠人的高超手艺和浪漫情怀。

这件传统手艺与时尚饰品相结合的文创产品,关键的硬核是故事。这也让龙太阳得到启发,联想到苗族故事和文化,都通过服饰来传承的民族特色。他开始用讲故事的方式,给银饰产品赋能,提高产品附加值。

一次,他无意中抓拍到,女儿被一只蜻蜓吓哭了的场景,决定打一只银蜻蜓,待她长大后会想到,自己曾被这只蜻蜓吓哭过。他打造这东西的时候,也会定格于女儿被吓哭的那一刹那。

“将这只漂亮的蜻蜓银饰,融入我们的感情和故事里。”龙太阳补充说,这门手艺是“非遗”,而产品不是。

他引导前来体验手艺的游客,做有自己故事的饰品,“男女朋友曾经为一个东西动了感情,就用苗族手艺把它做出来,这个故事就跟银饰一起活了”。

“以前打的银饰太民族化了,不易被外面的人接受。后来注重产品创新和设计,把市场做好了,才能做好文化传承。”潘仕学说。

2017年,潘仕学通过参加手艺人培训班,走上“非遗”传承之路,同时形成了全新的市场思维,“从那之后开窍了,设计理念开始转变。”

“非遗”传人为何让儿子学模具

2014年,19岁的顾仲杰也走出大山。不过,与银匠外出打工不同,他考取重庆机电职业学院,学习模具设计与制造专业,为家里的银饰产业转型做准备。

“做手艺已经养活不了自己,只能以机制养活手工。”身为苗族银饰锻制技艺省级“非遗”传承人的顾永冲,讲出这样一番话,让儿子顾仲杰深有感触。

当年,打银饰还没有喷枪,都要用嘴吹煤油灯,顾永冲吹灯功力高,在行业内出了名。

“前些年,我家机制和手工各占一半,这两年很多做手工的师傅,就没什么事做,天天闲着。”顾仲杰说,父亲希望他了解外界的新机器,在机制银饰的市场中,“勉强还可以争一争”。

虽然自己学的是机制工艺,但顾仲杰仍觉得“机制是没有灵魂的”,“毕竟很小的时候,父亲每天做银饰,我在旁边读书,在这种环境下长大,对机制总有些抗拒的心理”。

顾仲杰记得还在读小学时,有4个外地人登门拜师,还拿出2万元学费,被父亲顾永冲拒绝了。他可能担心教了别人,自己不好找事情做,怕抢生意。

后来,顾永冲开银饰公司,由于合伙人撤资,公司人手不够,有订单也没法完成。

“父亲纠结了一个半月,想通后就要去外面贴广告招人。母亲出主意说,不想教外人,就先问问家里亲戚,从此才开始收徒弟。”放假在家的顾仲杰,目睹了父亲痛苦的转变。

2017年,顾仲杰毕业回到家乡,跟着父亲学手艺。当时,父亲每隔一两个月就外出跑销售,总能从老客户中带回两三百万的订单,按合同要求加工生产,全年收入1000多万元。

一年前,顾永冲突然病倒了。“银饰里的很多图案,都在父亲脑子里,现在没有人指导,我自己做没有把握,很头疼。”顾仲杰说。

虽然他扛起家业,却不得不做出改变——调整人员,压缩开支,出资支持父亲的4个徒弟外出,到杭州、成都、广州开银饰店拓展销路,家里负责生产。

“我不怎么和当地人做生意,因为总会有一家价格比你低。”顾仲杰对当地低价竞争显得有些无奈。他透露,去年接的订单中,只有零星几个要手工产品的客户,大多数客户只看性价比,更喜欢机制产品。

顾仲杰认为,机制品把银饰价格压得很低,已经形成恶性竞争。“比如1块钱的工费,勉强还能赚一包烟的钱,价格已经叫到心理底线。同行知道后,就算不赚钱,倒贴都要跟你拼。”

“有些海外的老板订做的银饰,一个单价就几十万元,主要是冲着父亲的手艺。可现在父亲还没康复,一位北京客户都等一年了。”顾仲杰说。

尽管家里的银饰机制品已占到九成,但他未来还打算学好手艺,走父亲那条路,“到那时自己也拿个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