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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籍贯是山东宁津,但我出生在天津,已经在天津度过58年时光,所以说天津是我的家乡,一点不为过。
1983年我写出的第一篇小说,便是从家乡入手,从“天津故事”启程。
大约20年前,我又开始专注“天津故事”的写作。远离熟悉的土地、生活、人物去写作,并不是明智的行为。尤其是像我这样一直生活在天津的人,我的写作怎么能够远离这座城市呢?然而刚开始创作的时候,我一直无法找到“第一笔”的灵感。于是我决定漫游“天津卫”。在这座城市的皱褶中,寻找历史岁月和现实生活给予创作的启发。
我骑着一辆单车,口袋里放着一沓稿纸和一支钢笔,脖子上挎着相机,开始在天津这座城市中漫游。我站在一座座建筑前,走过一条条小街,一边拍照,一边在纸上记下想法,思考着如何落下这“第一笔”。
当中的“遇见”,现在想来仍然颇有趣。比如在西关街烈女祠胡同时,一位穿着大红色毛裤的中年妇女,见我不住地转来转去,立即警惕地询问我。当她得知我寻访的用意后,目光马上变得温和起来,然后滔滔不绝地向我讲述这里的历史……寻访的过程中,天津这座城沧桑的历史与鲜活的现实,不断地发生着动人的碰撞。
这样的寻访将近一年。尽管身体疲惫,但精神上却很亢奋。一方面,我感慨着这座城市丰富的历史文化,给自己带来的丰沛创作素材;另一方面,又因曾经对这座城市的远离而感到惭愧。
后来,我的两部关于天津的长篇作品先后出版。我在后记中写下带着感情的文字,那是发自内心对天津这座城市的感激。许多想不到的感触以及创作的灵感,正是在与家乡的亲近中,慢慢集聚起来的。
从那时起直到现在,20年来,天津对我的写作的馈赠,始终没有中断。
前年,我开始写一部有关天津工业题材的长篇非虚构作品。动笔之初,我思索着该从哪里切入这座中国北方重要的工业城市。
我想到了位于天津三岔河口的“三条石”。海河上游有五大支流,其中的子牙河、南运河、北运河汇聚之后变成一条河流,即海河。三河汇聚之处叫三岔河口。这里被称作天津发祥地,也是最早的居民点、水旱码头和商品集聚地。紧邻三岔河口的便是“三条石大街”,天津人简称“三条石”。
上世纪30年代,“三条石”又被称作“铁厂街”。鼎盛时期,这条宽一丈长一里的弯曲街道上,竟然拥挤着300多家小工厂。新中国成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三条石”和“三条石老工人”成为约定俗成的名称。上世纪70年代,这里建起了博物馆,上小学的我曾经多次前往参观。至今,“三条石大街”仍然存在,但是数百家工厂早已迁移,变成滨海新区的现代化大企业,往昔的记忆如今浓缩在“三条石历史博物馆”里。
于是,我又像20年前一样,在三岔河口、三条石大街一带寻访,寻找创作的灵感。这里地形复杂,交叉路口多。有一次,我因为心里想着创作的事,没有看清信号灯,违反了交通规则,被开着警车巡视的交警当场拦下。我向交警“诉苦”,讲了写作“三条石”的事,希望能给予通融。交警是个年轻人,一边真诚地抱歉,一边毫不犹豫地扣了我3分。交警还是个热心肠,马上给我讲了在这一带开车应该注意的事项,并飞快地拿出一张纸,给我画了草图。最后,又用天津人特有的幽默说,祝您开车不违章、写作倍儿顺利。
在频繁的驻足中,历史与现实的勾连在我的脑海中逐渐清晰起来,甚至历史人物与我自己,都产生了对照。
譬如三条石大街上第一个铁匠作坊“秦记铁铺”的老板秦玉清,原本是直隶交河的农民,1860年来到天津,随着“秦记铁铺”生产规模不断扩大,他和手下的徒弟先后成为铸造机器的工人。了解他的经历后,我立刻联想到自己的经历,我曾经在天津一家国营大企业工作了四年,算是一名真正的产业工人。从职业上看,我与100多年前的秦玉清有着特别的联系,他仿佛就是我打过交道的一位老师傅。
带着感情,我深入了解天津工业发展的历史。“三条石”一带的早期铸造业、机器制造业,有“三义公”“三合”“金聚成”等企业,它们在河北、山东、山西等地赫赫有名,有的还在各地开了分号。
因为在“三条石”找到了创作的灵感,我的写作进行得非常顺利。天津,我的家乡,我写作的宝藏,我的精神原乡。
《 人民日报 》( 2020年08月01日 08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