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揭秘《千里江山图》的作者是不是王希孟?
故宫博物院藏(传)王希孟《千里江山图》如今已是中国古典绘画的煊赫名迹。作为公认的北宋绘画杰作,此画不仅载入各类出版物,而且被制成多种“衍生品”广为销售,知名度之高,只有为数极少的几件传世古画可以相比。
遗憾的是,关于图卷的作者,除北宋权相蔡京在卷尾所题跋文透露了少许信息——从中可知其名为“希孟”,绘制此画时年仅十八岁——几乎再无可靠的记载。作品的崇高地位与画家的暧昧身份形成戏剧性的对照,足以激发美妙的想象,从而演绎出一个天才少年发奋学艺、劳瘁致死的感人故事,加上流传甚广的不经之谈,为沉默无言的画卷平添了扑朔迷离的传奇色彩。
然而,历史研究的旨趣并非发掘久远往事中的戏剧因素。如果摈弃成说,广泛搜集、深入分析相关的文献资料,也许可望破解《千里江山图》作者的身份之谜。这大概是一个与通行版本迥然有别的故事,即便令人败兴,但有可能更为接近历史的真相。
如上所述,有关《千里江山图》作者的有限信息出自蔡京(1047-1126)的题跋,所以我们的研究必须从这份原始档案入手。
蔡跋全文如下:
「政和三年闰四月一日赐。希孟年十八岁,昔在画学为生徒,召入禁中文书库。数以画献,未甚工。上知其性可教,遂诲谕之,亲授其法。不踰半岁,乃以此图进。上嘉之,因以赐臣京,谓:“天下士在作之而已。”」
跋文记录了宋徽宗赵佶将图卷赏赐蔡京的日期,画家的名字、年龄、履历及其进献画作的经过和徽宗的褒奖之词,唯独没有道明画家姓氏及作品的题目。
除蔡京一跋,图卷后纸尚有元人溥光(生卒年不详)的长篇题识。不过,题识者的着眼点主要在作品的艺术成就,认为其“在古今丹青小景中自可独步千载”,但无一语述及图卷之作者。
蔡跋所谓“希孟”被冠以王姓,成为名垂后世的“王希孟”,又是始于何时,缘于何人呢?根据现有记录,此画曾经明末清初鉴藏家梁清标庋藏,“王希孟”之称始见于梁氏的题签。梁氏友人宋荦有《论画绝句》二十六首,其中第五首即题咏此卷之作,诗云:
「宣和供奉王希孟,天子亲传笔法精。进得一图身便死,空教肠断太师京。」
并注:
「希孟天姿高妙,得徽宗秘传,经年作设色山水一卷进御。未几死,年二十余,其遗迹只此耳。徽宗以赐蔡京。京跋云:希孟亲得上笔法,故其画之佳如此,天下事岂不在乎上之作之哉!今希孟已死,上以兹卷赐臣太师京,展阅深为悼惜云。」
宋氏之诗为《千里江山图》附加了重要的新信息:作者“王希孟”是徽宗宣和年间的画院画家,进呈此图之后不久亡故,年仅二十余岁。依照清儒耽癖考证之习尚,凡有新说,就该揭橥所据,何况还有附注,更应详加阐释,可惜宋犖只字未提。相反,在转述蔡跋内容时,宋荦作了随兴的发挥,说徽宗以此卷赏赐蔡京时画家已死,蔡京“深为悼惜”,与原文多有出入。
梁氏之后,此卷入藏清廷内府,奉敕编修的《石渠宝笈》著录为:“宋王希孟《千里江山图》一卷”。乾隆皇帝还在卷首亲题七言律诗一首,有“江山千里望无垠”、“可惊当世王和赵”之句,为图卷钦定了画题和作者。对于前人所定画题、画家姓名,当代学者大多采取了认可或接受的态度。如此,身份不明的“王希孟”就成了《千里江山图》公认的作者,同时也被誉为中国绘画史上最杰出的画家之一。
提问
1、蔡跋为何直言“希孟”而略其姓氏?
这是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唯有辨明此一疑点,才有可能就图卷作者的身份展开进一步的讨论。古人重姓氏、乡贯,首次介绍某人,自然要说他姓甚名谁、何方人氏,交代清楚,下文才径称其大名或字号。史志传记,固不待言,各类杂著、序跋,大体亦循此例。有没有例外的情况呢?主要的例外有二:一是历史名人或以字号见称,如谓杜甫为“子美”,韩愈为“退之”之类;二是皇室宗亲名前不冠姓氏,因为他们乃“天潢贵胄”,与当朝天子同姓同籍,不言姓氏实为彰显其尊崇身份。在宋代的官方文书中,宗室是否“著姓”是必须上奏皇帝裁定的律法问题,如熙宁三年(1070)曾规定宗室出任外官须称姓,“若降宣勅或自表及代还京师,宜复称皇亲,不著姓”。
此外,笔者核查了宋代赵姓画家的所有传记资料,士庶人家出身者如赵光辅、赵元长、赵幹、赵昌,在宋人的记载中姓名、里籍俱全,甚至真名不传的“赵邈龊”,绰号里也少不了一个“赵”字,但宗室成员如嗣濮王宗汉、端献王頵以及孝颖、仲佺、士雷、令穰诸人,则一概不言其姓氏。若是函札、随笔也还好说,图卷乃徽宗御赐之物,蔡京特意为之作跋,足见其重视程度。跋文记录了赐画的确切日期,不可能在作者姓名这一关键问题上疏忽大意。因此,我们难免产生一种推想,即:蔡跋不记“希孟”姓氏是否出于上述缘由,也就是说,“希孟”既未“著姓”,他是否姓赵,是一名大宋王朝的宗室子弟?
2、“希孟”是画家大名,还是表字?
古人有名,有字,蔡跋所谓“希孟”是画家之大名,还是他的表字?这也是一个需要澄清的问题。宋元时期以“希孟”为名、字者颇不乏人,如北宋女诗人谢希孟(1000—1024年)字母仪,元代散曲作家张养浩(1270—1329)字希孟,皆其例证。是故,至少不能断言“希孟”必为画家之名,何况以古人的礼俗论,称人之字号比直呼其名更合常情,所以“希孟”反而可能是画家之字。果如此,其名为何?
3、“希孟”为何“数以画献”?
以其“昔在画学为生徒”的经历,“希孟”不难结识画界人物,如果仅为获取助益、提高技艺,他可以向前辈求教,也可以与朋侪切磋。假定他亟欲成名,他理应拜谒贵官显宦、鸿儒硕学,凭借先达的奖掖提携而立足画坛,何至于冒“尘渎睿览”的风险,拿他尚不成熟的作品惊扰皇帝大驾?而且在被认为画得还不够好的情况下,仍屡屡向徽宗进呈画作,令人不能不为他的大胆和执着感到几分诧异。显而易见,他孜孜以求的是得到皇帝的“圣裁”,个中莫非隐含必须由最高统治者予以恩准的功利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