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元曾担任宋国右师之职,历事文、共、平三君,执政时间达四十余年。其间宋国内有公族作乱,外有强邻压迫,能力平凡的华元曾因大棘战败沦为俘虏;因斩杀楚国使者惹来战祸;为诸侯国间的和平提倡弭兵;为平定内乱出奔国外。
在玲珑看来,华元应被列为宋国名臣之一。他或许称不上是春秋时代的风云人物,却是宋国历史舞台上的重要角色。
根据《左传》所载,我们在这位执政四十余年的宋国右师身上,不仅能窥探宋国历史一隅,还能观察到一位平凡的小国执政者在强国环伺、霸权威吓中,是如何坚守岗位、恪尽职守的,以及他是如何为国家之生存而艰辛奋斗的。
宽和大度、诙谐可亲
宣公二年,宋、郑两国在大棘对阵,宋国战败、华元被俘。此战的原因是文公十七年宋国贿赂晋国,并且与晋国结盟于扈。结盟当日,郑穆公认为晋国贪得无厌,不足为盟主,转而与楚国同盟。其后晋国因晋灵公“不君”,国势减弱,楚庄王趁机称霸,派遣郑国讨伐晋之同盟——宋。
《东周列国·春秋篇》晋灵公剧照
这段史实,在《左传》中竟有多达三百余字的精彩描述。文中起首以简短的文字交代战争的时间、地点和结果,并无特别之处,但其后以特写的手法,记录“狂狡辂郑人”一段,过程惊险生动,戏剧效果十足。郑人入井,狂狡本可以轻易地杀敌致胜,却因为自以为是的仁德,以自卫的武器搭救敌人,不但丧失了唾手可得的胜利,还遭敌人俘获,被君子评价为“自作自受”。
狂狡愚蠢可笑的举动,让人想起宋国与楚国的“泓水之战”。由于宋襄公坚持等候楚军全部渡河并摆好阵势才开始攻击,结果宋军大败,而且战败后的宋襄公虽然受到国人指责,却依然主张“不鼓不成列”。宋襄公与狂狡都为徒有虚名、不谙现实的愚昧行径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宋国人在先秦典籍中的愚昧形象乃其来有自。《韩非子》中有宋人“守株待兔”;《孟子》中有宋人“揠苗助长”;《战国策》中有宋人“直呼母名”;《晏子春秋》中有宋人“沽酒”。类似例子不枚胜举,宋国人拥有原本正确的动机,却因为食古不化,而导致荒谬可笑或令人扼腕的结局,这似乎成为宋国人的宿命之一。
《东周列国·春秋篇》宋襄公剧照
《左传》继续追溯了宋国的另一个战争失利的因素。原来在战前,华元杀羊犒赏士兵,“御者”羊斟没有吃到,结果开战时,他便驾着华元的战车冲入郑国军队之中,导致战败,被君子评论为“败国殄民”、“人之无良”。
军队中有迂腐至极的狂狡、自私邪恶的羊斟,治军不严的华元最终落得战败被俘的下场。不过正当宋人准备以兵车马匹将华元赎回时,华元却侥幸逃脱。大棘之战叙述至此本已完结,不过《左传》却加叙了与战事没有直接关系的两段插曲,很是特别。
首先是从敌营逃脱的华元见到祸首羊斟,只以“子之马然也?”相询,没有惩处、没有怨怒,华元单纯的心思、宽和的态度与挟怨报复、误国误人的羊斟形成鲜明的对比。
其次是“华元为植巡功”一事,这是华元为人宽容平和的又一次证明。大棘之战后,华元虽然有丧师之实、逃脱之耻,但仍是一国之右师。建筑工人们竟然敢唱歌讽刺他,华元平日为人,可见一斑,而他即使被讥讽,也只是教骖乘随口应答,并不以为忤。“牛则有皮,犀兕尚多,弃甲则那?”的回应显示出其平易近人的憨厚直爽,“口众我寡”四字显示出其能收能放的随和。
就人物塑造技巧而言,《左传》可谓是匠心独运。狂狡的特写不仅将读者引入战争现场,提示战争失败的因素,更为配角羊斟、主角华元的出现预作铺陈。如果说狂狡是个食古不化的“君子”,那么羊斟就是一个如假包换的“小人”。
《东周列国·春秋篇》华元剧照
《左传》在完成两个极端人物的塑造后,开始全力描绘主角华元。两段精彩的插曲充分展现了华元宽和的性格。他与建筑工人的韵语对话,宽厚随和之余,还显出华元诙谐憨直的一面,尤其可爱可亲。此外,文中还有对华元外貌直接描绘的方式(这在《左传》中是很少见的),这一偶为之的白描手法,却有相当出色的表现。
两段铺叙,不足百字,却是华元形象最突出生动之展现。前有狂狡、羊斟映衬;后以对话、歌谣刻画,华元宽和大度、诙谐可亲的形象至此鲜明确立。
儒而不立,忠而无谋
在大棘之战中,我们见到了宽和大度、诙谐可亲的华元。不过这种性格若是表现在军事和政治方面,却成为战败丧师的致命关键。
大棘战败,被俘虏的华元在宋国派人赎回之际即自行逃归,《左传》对此事并未予以评价,只记录了“华元逃归”四字,所以我们无法推知当时的情况。事实上,深陷敌营、凶险难料、私自逃脱,这些虽然不是光荣之举,但不失为权宜之计。正因如此,《左传》并未批评,只是华元身为一国执政者,此举难免有失国体,予人行事欠考虑的印象,让部属对主将的威势和信誉产生质疑。
我们再看大棘之战的现场:宋国阵营先有以自卫武器搭救敌人的狂狡,后有擅自驾车冲入敌营的羊斟。而大棘之战有明叙,亦有暗写,暗写的部分正是华元欠缺治军的能力。狂狡的举动,暴露华元的军队严重缺乏教育和训练;羊斟的行为则显示华元带兵处事的轻忽粗疏。
《东周列国·春秋篇》华元剧照
华元治军不严、宋军军纪松弛,《左传》对此不著一字,却用“君子曰”断狂狡之罪、建城者歌华元之过,可见,全文主旨在弦外。换言之,表彰宽和诙谐的华元是《左传》叙述的主轴,至于华元的才疏性粗则是副线。这主轴副线一明一暗、相互映衬,除了清楚地呈现出大棘之战的过程和宋军失败的原因,其间人物个性鲜明,主将华元形象尤其突出、有血有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