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康熙三十六年直到雍正六年的31年间,唐英曾在清宫养心殿做过宫廷侍从。这段经历,使他见识了康熙皇帝对新事物、新知识的追求与学识、艺术的涵养。继位的雍正皇帝,色厉内荏的行事风格,又让身为汉人的唐英小心翼翼、铭记在心。于是,他在宫中养成的谨慎行事、效忠主上,以及较强的办事能力,成为了赢得雍正皇帝信任的砝码。
任职于内务府时,唐英就曾参与过官窑瓷样的绘制。在《雍正元年各作成活计清文件》里,记录了这样一件事:
刚继位两个月的雍正皇帝,在元宵节前找来胞弟怡亲王,嘱咐他将一种器物交给唐英,让他完全按照器物绘图制样。它们是定瓷小瓶一件随乌木座、嘉窑小扁瓷盒一件、白玉小水注一件、官窑花瓶一件。唐英领命而回,才正画着,谁料第二天怡亲王又来了带来了另外3件瓷器。不敢怠慢的唐英,连元宵节都没敢过,3天后就交付了7件器物的图样。怡亲王很满意,立刻带着器物和图样面圣。史料上没有记载雍正皇帝对图样的评价,但可以推测,皇帝应当很满意。这让唐英成为了外派至景德镇督陶的不二人选。
还有一点,很容易惹人联想。在唐英被派往景德镇之前,景德镇负责陶务的官员为年希尧。年希尧是何等人也?他正是曾封邓公、川陕总督权极一时的儒将年羹尧的哥哥。雍正皇帝登基以后,对他那个飞扬跋扈的弟弟心存不满,于雍正三年(1725年)罗列了其92大罪状,并赐了一条白绫。年希尧因此也受到牵连,被罢官抄家,直到一年以后,才被重新启用。不久,雍正皇帝就将唐英派往年希尧管辖之地,任其助手。或者说,这其中恐怕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应是唐英另一项秘而不宣的政治任务吧!
是年窑?还是唐窑?
舟船劳顿了两个月,唐英于雍正六年十月到达了目的地——景德镇。按照皇帝的要求,他在到署后一年内,要适应南方的气候环境、熟悉制瓷业务。一年后的四月,他受命开始接手监制同年必须解运进京的皇室御用瓷器。皇帝为何如此急迫?
一条年希尧上呈于雍正七年六月二十七曰的奏折,道出了个中缘由——因为皇帝对雍正五年冬季解送运京的官窑不满,而这批御器的监造者正是年希尧。
年希尧其实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原来,管理窑务只是他的兼职,另一个更重要的职务是管理淮安板闸关。准安板闸关事务繁忙,远在三百里之外,年希尧本身对陶务没有太多兴趣,也分身乏术从《清宫档案》的记载中可知:年希尧于雍正四年(1726年)八月十七日接任淮安关税之职后,一直到翌年的正月二日,才得空到景德镇御窑厂巡视,仅待了不到两个月,又返回淮安。如此一来,他对于御窑厂的生产运作模式理解,可能仅止于“下属报告”的范畴,不过是差遣陶工完成圣命罢了。也难怪年希尧奉命烧造的第一批皇室用瓷会得到“甚是不堪”的评价。
为皇帝烧窑也的确是个苦差事,除了不定时地进贡新巧之作外,还要满足皇帝的“来样”订单,在其画图制成官样由内府或太常寺颁发授意后,便要竭尽所能制造出不同式样、数目繁多的御用器物,以此彰显大清的富庶,或传达极权者的品位。此外,烧窑的经费也有限,一旦出现问题,很可能要督陶官自己掏腰包。乾隆十三年(1748年)就有这样的例子,乾隆皇帝对唐英呈进的瓷器很不满意,觉得式样陈旧,没有按照新样烧造,于是“将这次呈进瓷器钱、粮不准报销”,让唐英赔补。算一算,那一批呈送的瓷器有盘、碗、瓶、罐等4000余件,其所费雇工钱、物料烧造等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可以想象,唐英的到来,一定让这位状况百出的年总管打从心底松了一口气。于是年希尧几乎将窑务之重责完全授权于唐侯,直到雍正十三年(1735年)卸职前,年希尧对于御厂业务已无需多费心神了。
年希尧所执掌的景德镇御窑厂被称为“年窑”。清侍郎查俭堂就在《年窑墨注歌》中称颂“年窑”生产的官窑瓷器之精良:“国朝瓷器美无匹,迩来年窑称第一。不让汝定官哥均,何况永乐之后宣德质。”然而,如前文中所言,年总管仅监制了雍正五年的皇室用瓷,还因质量不佳遭到了皇上的责备,真正精良之器,则出自于雍正七年四月开始运作的“唐窑”官瓷。换句话说,被人赞扬备至的“年窑”,其内核是“唐窑”。可惜,人们还是习惯于以官名”命名窑口,将唐英此时已实际执掌御窑的真实情形抛诸脑后。
是艺术家?还是卓越管理者?
那执掌实权的督陶协理官唐英,究竟做了些什么呢?
唐英不是天才,尽管他有内务府的工作经历,但面对偌大的御窑厂,还是有些茫然。为了更快地熟悉制瓷手工业的生产流程,他事必躬亲,“不甘唯诺于工匠意旨”,以求能够快速达成圣命的制器要求。此外,他还派人前往别处学习。
雍正七年(1729年)春天,厂里的幕友吴尧圃被他派往均州(今日的河南禹州市),学习钧窑器的釉料配制方法及烧造技术。吴尧圃临行前,唐英作了一首送别诗:“絮絮花飞春已暮,几欲留春春不住。离筵黯黯趁春开,春风引客均州路。……丈夫出门各有道知己情深在怀抱。此行陶冶赖成功,钟鼎尊罍关国宝。玫瑰翡翠倘流传,搜物探书寻故老。…”唐英希望春风能引导他这位朋友顺利到达均州,又叮嘱他此番求学至关重要,要认真探访乡居耆老、搜物探书,找出如“玫瑰翡翠”般美轮美奂的钧窑器的烧造秘诀。
命运似乎并未青睐唐英。雍正八年,也即他举家搬迁到景德镇两年后,他的妻子离开了人世。丧妻之痛或许持续了一段日子,但并未影响他继续兢兢业业地工作。他闭门潜心学习,苦心戮力与匠师们研究制瓷的各项工序,仅用三年就领会了其精髓,不输于厂内工作多年的匠师。深谙制瓷工艺之妙后,他自身的艺术天赋便有了用武之地,于是他融合古今屡屡创新,在器物的釉色、绘画、造型等方面均有建树:他创新的釉色有霁红、紫绿、洋乌金、洋紫、天蓝、窑变等,而他以陶瓷仿作镂金、镂银、琢石、琢漆、螺钿、竹木等无不惟妙惟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