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语
当我写下这篇书评时,时间正从2019年划入2020年。而令人始料未及的是,整个世界突然陷入一场空前的灾难:人类似乎已不可能再以“自然的主人和所有者”自居,而是被迫采取严格防御的姿态来抵御自然界(通过病毒发起)的进攻。正是这一猝不及防的变化,让我重新审视《征服自然》作为一部德国现代史背后对人与自然关系的把握。过去人类因无知或欲望而造成后果业已存在,呼吁回归自然除了求得道德上的救赎感并无他用,更为重要的是人类必须直面自然界抛出的问题,也勇于承担因错误选择而造成的后果并加以不断弥补。《征服自然》恰恰就给了我们重要的历史借鉴。
(本文原载《上海书评》,感谢授权)
十九世纪九十年代,一位名叫奥托·因策(Otto Inze)的土木工程师开启德国水坝建设的现代时期。现代水坝除解决工业化以来日益严峻的缺水问题外,还具备了防洪、辅助通航、水利发电等功能,可谓人类驯服水的制胜法宝。除此之外,水坝建筑和它开辟出的开阔水面也成为不断吸引游客前往游览的新兴景点。但与此同时,作为现代技术奇景的水坝,与人类社会和自然界互动关系也并非全然乐观向上。布莱克本列举了水坝对环境和景观的不利影响:如水生动植物种类和数量因“河流形态和生态结构的大规模改变”而变化,又如水体的严重富营养化。而除了“古老的菩提树”正在被摧毁之外,修建规模庞大的水利工程还在民众中引发不满和冲突,一面是周围居民被迫迁移和放弃家园,另一面是公众因技术缺陷导致的溃坝事件而出现的紧张和焦虑情绪。最后,水坝还成为从物质和精神上摧毁一个民族的理想目标。例如1943年5月被英国空军击中了位于鲁尔的埃德尔和默讷水库引发大洪水,造成大量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其中还包括七百名“作为奴隶劳工在内海姆-许斯特军工厂工作的俄国妇女”。
建设水坝的得失(也包括其他关于驯服水的篇章)所折射出的人与自然的负面关系,毫无疑问是象征人类进取心、认知力和创造力的浮士德精神中反生态的一面的重要体现,这也构成了一部分环境史学家批评自文艺复兴以来立足人本主义的人类社会出于自身需求(乃至欲望)“毫无节制”“永不停息”改造自然的出发点,它甚至呈现为一种对人类意图突破造物局限,将人的理性和意志等同于神的理性和意志,从而招来报应的宗教式谴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