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光寺:“中国古代建筑第一瑰宝”的千年记忆

2020-08-01 04:27:50 作者: 佛光寺:“中

佛光寺:“中国古代建筑第一瑰宝”的千年记忆

演讲人:刘畅 主持人:张小琴

演讲地点:清华大学“人文清华讲坛” 演讲时间:2020年7月

编者按

7月,“人文清华讲坛”特别节目《穿越时间的距离,跟随梁思成林徽因探寻中国古代建筑》走进梁思成眼中的“中国古代建筑第一瑰宝”——山西五台山佛光寺。

作为现存最重要的中国古代建筑,佛光寺蕴藏了哪些中国文化的珍贵密码,如何保护以佛光寺东大殿为代表的建筑物,古代建筑与现代人的关系是什么?“人文清华讲坛”的专家学者在现场展开了深入探讨。

佛光寺全景 王立斌摄

主讲人刘畅(左)与主持人张小琴在佛光寺现场交流。王立斌摄

梁思成在李庄工作室 资料来源:中国营造学社纪念馆

简介:

刘畅,清华大学建筑学院建筑历史与文物保护研究所所长,中国营造学社纪念馆馆长。著有《山西平遥镇国寺万佛殿天王殿精细测绘报告》等十余部,以及《算法基因:两例弯折的下昂》《算法基因:晋东南三座木结构尺度设计对比研究》等学术论文百余篇。

张小琴: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人文清华讲坛”制片人,本场演讲策划人、主持人。

梁林一生中最重要的发现

1937年7月5日,梁思成、林徽因、莫宗江和纪玉堂四位中国营造学社成员正式确认五台山佛光寺东大殿是一座唐代建筑,这也是梁林一生中最重要的发现。

日本学者早在1922年就来过佛光寺,不过并没有发现这是唐代建筑。1929年,日本建筑史学者关野贞曾宣称:“中国全境内木质遗物的存在,缺乏得令人失望。实际说来,中国和朝鲜一千岁的木料建造物,一个亦没有。而日本却有三十多所一千至一千三百年的建筑物。”这一判断,是建立在日本与西方学者对中国建筑遗存长达20多年的大规模调查基础之上。

但是梁先生、林先生等人一直怀着“国内殿宇必有唐构的信念”苦苦寻找,自中国营造学社成立之后,他们走遍了十余个省,勘查了千余座古建筑遗迹,终于在五台山佛光寺得偿所愿。

一开始,他们只是根据一幅敦煌壁画上的渺茫线索来到此处。他们看古寺第一反应是“望气”,即看看是什么样的气氛,梁先生当时一看佛光寺东大殿“斗栱雄大,出檐深远”,就很兴奋,因为它的斗栱和他之前见过的两个古建筑(建于公元984年的独乐寺观音阁、建于公元1056年的应县木塔)十分相像,他觉得东大殿明显是辽代或辽代以前的建筑,但这还只是个气氛。之后,他们实际采用了多重证据法,主要是依据东大殿四绝,即唐代木结构、唐代绘画(彩画和壁画)、唐代彩塑、唐代墨迹,加上碑刻等文献史料,最终确证东大殿为唐代建筑。梁先生说:“在一座殿堂中,我们拥有唐代绘画、唐代书法、唐代雕塑和唐代建筑。从每项来说,它们已属难得,何况集中一起,则更是罕见。”因此他评价佛光寺东大殿:“此不但为本社多年来实地踏查所得之惟一唐代木构殿宇,实亦国内古建筑之第一瑰宝。”

虽然当年测绘“工作至苦”,爬上梁架时“积尘数寸,着足如绵。以手电探视,各檩则为蝙蝠盘踞,千百群聚”,而且还有许多臭虫,但梁先生表示“这次发现的重要和意外收获,却成了我搜寻古代建筑时期中最愉快的时光”。

我第一次来佛光寺,是大学三年级前的那个暑假,那时我们学建筑的都得来这里“朝圣”。2005年我又和研究团队一起来做精细测绘,那时没有现在条件好,我们爬上台阶扑面而来的都是蝙蝠的味道。但是我们白天黑夜都要干活,夜里机器在扫描,走到门口一推门,蚊虫就涌出来。在大殿里干活,后背上“啪”一下,还以为谁拍自己,一抓,一只蝙蝠!那次测绘,让我体验到梁先生和林先生等前辈当年工作的艰辛。现在这里每年有对应措施,所以蝙蝠少多了。

一绝:木结构彰显大唐成熟技术

东大殿的木结构是第一绝,珍贵异常。木结构有三个关键词,分别是斗栱、空间和屋架。

东大殿用的是高等级的七铺作斗栱,为全球现存唐代木建筑中的孤例。所谓铺作,是指构件一层一层往上垒。最底下的一层叫栌斗;上面垒两层,叫杪,杪是树梢的意思;再上面两层叫下昂或者英昂,落英缤纷的“英”。然后耍头在第六层,衬方头在第七层。数铺作有个小窍门,最简单的办法是数突出的部分,出两个头是杪,再出两个尖是昂,这是四层,然后再加三,即隐藏的第一、六、七层,就是七铺作。

宋代《营造法式》记载,出跳的斗栱从四铺作起,最高到八铺作。而八铺作斗栱在现存外檐铺作里未见。东大殿的姊妹殿,日本奈良的唐招提寺金堂建于8世纪,其斗栱是六铺作,缺少上面那一铺的下昂。

斗栱在古建筑中扮演重要角色,有柱头铺作、补间铺作和转角铺作之分;而柱头与补间铺作的搭配则颇具时代感。比如清代太和殿斗栱很小,柱头铺作和补间铺作(清代叫作平身科)差别很小,排列密集,好像京剧里的龙套;再比如北宋少林初祖庵,补间铺作开始发达起来,和柱头铺作一起发挥作用,又有所不同,像是京剧《将相和》,两个角儿对唱;而东大殿柱头铺作是《定军山》,一个斗栱挑大梁,唱独角戏。

木结构的第二个关键词是空间。我们现在看到的东大殿大门,原来唐朝时不在此处,而是在内槽柱那儿展开。虽然梁先生当时对门的位置有怀疑,但是没有下定论。唐代进了门之后持灯、持香炉或持法器绕佛就可以算是拜佛,所以不需要跪拜空间,但是后世拜佛方式变为跪拜,需要更多空间,因此门后来就外移了。学者找到了三个证据,证明门曾经被移动过。第一门外的柱础是完整的一圈,很漂亮,唐代匠人不会舍得用门槛把它压上,由此可证柱础建成时是完全暴露的,原来这个地方没有门,没有门槛。第二殿内内槽的柱子上,跟阑额交接的交点之下都有曾经开出卯口,后来又用木头填充的痕迹。后来的学者,陈明达、柴泽俊等人都发现了这一点。但是真正通过科研来推测大门移动年代的,是我的师弟、更年轻的学者张荣,他们团队从卯口塞的木头里取了一点木材样本,做了碳14分析,发现这个木材大概是元代的,证明很大可能是元代移动了大门,成果发表在张荣的《佛光寺东大殿建置沿革研究》中。第三个明显的证据,大殿北侧一根乳栿底面有曾经砌过墙的痕迹,通过这个可以判断原来这里有墙。梁先生在文章《唐招提寺金堂与中国唐代的建筑》中对比了佛光寺东大殿和唐招提寺金堂,他说二者风格很像,不同之处在于:“佛光寺正殿正面的墙壁门窗位置在前檐柱的一线上,前面没有廊;金堂则位置在前金柱的一线上,在前面留出一道通长的廊子,使它的正面的效果和佛光寺正殿有显著的不同”,但从后世学者的研究看,两个都有廊子,因此二者是不折不扣的姊妹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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